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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投宿 有客南来(1 / 2)

东帝江山 我是等闲 5600 字 2020-08-15

因为路上的耽搁错过了投宿,晚间只能借住在半山腰一个猎户家中。那家的男人颇为惊吓地拿着一大锭银子,好半天才醒过味来,一边交代媳妇儿赶紧烧菜做饭,一边搔着头难为情地道:“就一间屋子能住,怕委屈公子了。”

“不委屈,这就挺好,”齐瑞笑眯眯道:“天已将黑,两位一会儿下山可要当心啊。”

老实巴交的猎户受宠若惊:“不打紧,不打紧,老爹家就在山下,咱们走惯了的,那个,我……我再去挑些水来。”

他的妻子手脚麻利地将干粮蒸到锅上,又去收拾屋子。这里还真挺简陋,只有一间厨房和一间寝室,都是木头搭建,不过看着倒是挺结实。

齐瑞绕着这两间房舍转了一圈,四下看过之后晃悠到正在喂马的叶大将军身边:“看来还得有一会儿子,我先看看你的伤。”

“那算什么伤?等会儿吧。”叶荐清道,把找来的草料放到石槽里,再放好水,三匹马欢快地连吃带喝。

自己这会儿已觉饥肠辘辘,赶了一天的路也怪累的,却不见他关心一句,光顾着宝贝马,齐瑞都懒得理他了,转回去找那小妇人搭话,家长里短,生计民情,地貌人文,江湖传闻,以及官员施政。

妇人起初还有些拘谨,见这位贵客和颜悦色极为可亲,还时不时帮着打打下手,便逐渐打开话匣子。不过她见识实在有限,齐瑞想了解的很多东西都说不上来,过了一会儿,她的丈夫加入进来,话题才聊开了。

这两口子都挺朴实,男人来回好几趟,挑了满满的两大缸水,妇人不仅给他们换了崭新的被褥,连明早的饭菜都额外备了出来。热热闹闹忙乎一通,两个人一走,屋里倒显得冷清起来。

“先看伤还是先用饭?”齐瑞斜睨着自打方才就不大愿意说话的人。

得知进入了宗师门槛,也不见半分得意,这人当真沉得住气。

“你先用吧,我去清洗。”

齐瑞无奈叹气,这么爱干净的人,当年行军打仗可怎么办?想想军士描述的场景,袍子上滴下的血不一会儿就流成水洼,天,那得多恶心。

这么一想,都有些吃不下饭了,于是先去帮他上药。虽然他一再说那就不叫伤,可在齐瑞看来还是挺严重的。当时他仓促接了贝叶书一拳,整个后背撞上大石,刮出好几道血痕不说,还留下大片淤青。

“让你留手,活该受伤。”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衣裳都跟皮肉黏在一起了,齐瑞一边处理,一边心头火腾腾地往上冒:“姓邱的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把风火殿的人都杀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犯得着你为此受伤?”

最可恨,他明显地前后不一,对邱堂主就是杀气腾腾,返过来对贝叶书却只招架,连反击都不曾。

“你以前不是挺横的吗,说一句就急,一点亏都不吃,如今倒成了好脾气的,别人都在你背后出手了,还手下留情,结果好了,让人打一拳舒坦了是吧?”

“还行吧。”叶荐清道。

说了半天就换来这么一句,齐瑞这个气呀:“你跟贝叶书什么关系?这么厚待,是不是看人家儿子长得俊,想亲近亲近?”

叶荐清刚换上一件干净的外袍,正把头发往外拽,闻听此言顿了一下:“你觉得他长得俊?”

那人长什么样早忘了,只觉这人此刻一手拢着衣襟一手拉起头发的样子简直俊得要命,齐瑞嗓子眼发干,咳了一声模仿他的口吻道:“还行吧。”看着面前不苟言笑的俊脸,又加了一句:“差某人远矣。”

叶荐清没做声,系好袍子,把脏水倒掉,破损的外衫卷吧卷吧填到灶台下面,这才擦了擦手道:“去用饭吧。”

连夸好看都膈应不了他,齐瑞也没招了,不禁感慨,他的脾气确实比从前好多了。

等用过饭收拾完了,叶荐清道:“你先休息,我再去烧些热水。”

只两个人的话,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得自己动手,齐瑞不得不按捺心猿意马:“我陪你一起。”

一起提水、劈柴、引火,即使这等粗活,他也做得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倒显得自己在一旁分外多余。终于准备完,两人坐在灶台前,许是放松下来,叶荐清也有了谈话的兴致。

“你怎会觉得我留了手?”

木柴放进灶台,发出噼啪的声响,火光照得他俊美面庞红彤彤的,齐瑞几乎看呆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问了什么,回想了一下反问:“不曾吗?”

最后那场他流露出的气势让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贝叶书却突然收剑认输。前头单打独斗还拼得旗鼓相当,后来仗着剑阵都认输,这样的差距之前不是留手又是什么?

“不曾。”叶荐清转过头坦然道:“我从不会小看对手,也从不敢托大,贝门主的武功比想象中还要高些,比那位前辈也就一步之差,我又怎会妄自尊大到以为轻轻松松就能取胜?更没有那么无聊,明知可能受伤还要手下留情。”

“可是一步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这是师傅的话,在他终于迈过那道困扰了多年的门槛时说的,师傅还说,他练武三十多年,总算悟出几分武学之真谛。

“那老朽……嗯,那位前辈不是说,境界之下,武功再高都没有用?你的境界显然超出贝叶书很多,若不是留了手,又怎会伤于他手?”

“我并不比他强多少,是你把我看得太高了。”叶荐清确实不觉得自己比贝叶书高多少,不过旁人却似乎不这么看。

他想了想,转而问道:“一步之差,天壤之别,此话何解?”

果然是师傅的话啊,只要一出口必能引起他的共鸣。

有机会在他面前卖弄,齐瑞自然乐意。不过解释这句话,就要说到宗师。

关于宗师,他还真曾专门请教过师傅,师傅说“宗”乃尊崇敬仰之意,堪为天下所有人的榜样,享受万万人尊崇敬仰的才能称为宗师,他还说,宗师已不能称其一个人,而是一种“道”,然后又说了一堆什么“无为无形、无人无我”,什么“可传不可受,可得不可见”,什么“莫知其始,莫知其终”的话,绕的他头昏脑胀。

费劲抽丝剥茧才算得到一些讯息,虽然说法不同,但是现在想来,师傅当年说的话与那位宗师弟子是有共通之处的,比如境界一说,师傅说从武者到宗师门槛,看似一步之差,却是天壤之别;从宗师门槛再到宗师,也是如此;再比如:师傅说天下武艺高强者众多,能迈入宗师门槛却很少,同样的,迈入宗师门槛并不意味着一定能成为宗师。宗师靠的不仅仅是武学修为,更为重要的是悟道。

师傅号称一代奇侠,有武林第一人的美誉,将近不惑之年摸到宗师之道的门槛,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但是二十年过去,已近花甲的他至今也未有突破的消息传来,可见“悟道”之难。而那老叟比师父还要年长,还有一名宗师老师,不也没有突破?

关于怎样才算进入宗师门槛,师傅也说了一堆,什么“道不同表现的方式也不尽相同”云云,只记得一条:最少也要达到‘真气鸣箫’的境界。用师傅的话说,那是真气能够沟通自然的表现。

“沟通自然,沟通自然……”叶荐清琢磨半晌,忽而抚掌笑道:“原来如此。”

传授的人还似懂非懂,他就明白了,这样的悟性,怪不得能在这般年纪就达到如此成就。

军中的武技和武林中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他悟性虽高,相关知识却很贫乏,连自己这半吊子的都不如,往往说出一个词,就得解释一串,于是大半个时辰都耗在这上面,直到烧好水,泡了脚,洗完衣裳,沏好茶还在说。

一个好学生是能够感染老师的,齐瑞忘了疲乏,也忘了心猿意马,绞尽脑汁回想师傅还说过什么,这般模样似乎回到刚结识之时。

叶荐清不由得眼神放柔,道:“别想了,那些不打紧的。”

齐瑞也忆起彼时的光景,那时的少年将军还有些鲁直,可不象如今的含蓄,不禁笑道:“当初你利用完我转头就跟南越宗熙跑出去玩儿,当真无情的很啊。”

一晃都十多年了,彼时,别说江湖中人想不到,就算是熟悉他们的人,恐怕也想像不出,一个是出身书香之族钟鼎之家的将军,一个是号称得天独厚的邻国储君,这般身份的两个人聚在一起竟会去闯荡被贵族士林所不齿的所谓江湖。偏这两人就去了,似乎还乐不思蜀。

南越宗熙作为一位王子,江湖情节也不知从何而来?而荐清,齐瑞常想,不会是听他说多了武林传奇才心生向往的吧?

当时只为讨他欢心,却没告诉他江湖除了有武艺高强的侠客外,更多的却是草寇横行、门派纷争、打家劫舍、强取豪夺,远没有自己口中那般精彩。

“你不会是逛一圈之后发现上当,觉得靖王这人信口开河,一气之下再也不想理我了吧?”所以再见面越来越客气,也越来越疏远。

叶荐清被他的说法逗笑,摇了摇头道:“我怎会生你的气?解惑授艺的恩情也一直记着,不过你身份在那儿,当时我也做不了什么。只想着,若有朝一日你有事来找,只要不违大义,便都答应。”

不违大义啊,齐瑞不耻下问:“睡觉算不算有违大义?”

一句话,这人立即瞪起眼。

“这话忒粗俗,哪里能在叶家郎君面前说呢,”齐瑞及时反省:“以身相许如何?”

这话此时说只是个玩笑,换在当初立马就得恩断义绝。

那之后还真有事找他,却是让他娶明昌,当时还曾诧异他答应的痛快,原来有这份“恩情”在,这可真是,齐瑞揉了揉额角。

年轻时总免不了冲动与狭隘,若换了如今的他,应该能找到更好的法子,但是反过来,没有年轻时走的弯路、吃的苦、摔的跤,恐怕也没有今日的他。

这世间因与果或许早有安排。

方才心疼之下口不择言,这会儿心平气和来想,荐清很少撒谎,说不曾留手,应该不是骗人,那么要解释前后差异就只能是——作为底牌的他的右手或许还不能随心所欲。

“你的手,”齐瑞有些忐忑地问:“不要紧吧?”

叶荐清伸开右手握了握:“无妨。”

“你每次都这么说,就不能换个词?”齐瑞忍无可忍,强硬要求他把话说清楚。

“不必觉得不安,”叶荐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你那点力道还伤不了我,不过那个时候正有些困扰。”

“什么困扰?”齐瑞反手拉住他的手,十指交缠,不让他撤回去。能困扰他的绝非小事,可他那时连门不怎么出,所作所为都在视线,能遇到什么困扰是他所不知?

“就是……”叶荐清沉吟片刻,道:“应该叫瓶颈吧,贝门主说他三年前在昆仑山与几位掌门演武论道之后,隐有所悟,于是放下所有事物潜心练武,却始终不得法,甚至连武功都停滞不前,那种情形我也曾遇到。”

贝叶书方才是跟他说过几句话,在收剑认输之后,那位武功和风度都极佳的清泉门主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欣喜若狂,极力邀他共赴清泉山“论道”,甚至把四天之后即将到来的那位贵客拿出来当筹码。

天下英雄谁不想结识南越宗熙?却偏有人无动于衷,于是贝叶书又说前几日曾收到那位贵客的信件,本来这两天就能到的贵客要先往京城看望一位朋友,若有可能或邀其同往。

提到贵客的朋友,贝叶书难掩激动:“那位的好友阁下当知是何人,他若能来,清泉门可真是蓬荜生辉。”

当时齐瑞的关注点都在此处,还真忽视了这句。

瓶颈,每个武者的都会遇到,突破的话就意味着更上一层楼,若不能突破则可能就此止步。齐瑞一直惊讶于他练武似乎没有瓶颈,却原来不是没有,而是他起点太高,第一个瓶颈竟然就是宗师门槛。

“你何时遇到的瓶颈?”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去年春夏之交吧,”叶荐清自嘲地笑了笑,道:“连武功都出了岔子,那个时候特别郁闷,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一年多前,正是周坎等人在自己的授意下对他打压最严厉的时候,所有的权力都收回,连上朝都不需他来,一举一动都要报备……那个时候,齐瑞能感觉到他的愕然、失望和暴躁,却不知还有这样的原因。

暴躁,是的,他少年时脾气不好,经常一言不合就动手,京中很多纨绔都吃过他的亏。但是即便那时,他也能把握分寸,从未把人打残打死。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越来越沉稳,除了在战场,轻易不会付诸武力,更加不会对同僚动手。但是有一次在朝堂,某位大人不知说了句什么话,他竟突然发作,将人掐着脖子揪起来掼在柱子上,那位老大人涕泪横流,高呼救命,金殿上一片大乱,大臣们上来劝,都被他无视,侍卫出动,却无人能撼动他,直到内侍高喊:“圣上驾到——”

他才把手一松,那位大人年老体迈,从柱子上滑下来,连惊带吓当时就晕过去了,回家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一命呜呼。

事后得知乃因伤残军士而起的争执,周坎道:“太过分了,就算政见不和,也不能当朝行凶啊,还说要让邹大人尝尝伤残的滋味,这是公然威胁朝堂命官,论罪……”齐瑞瞪他一眼,杜琛接过话。

连一向公允的杜相都说虽然邹大人言辞确有不当之处,不过大将军也着实冲动了些。

自己重罚了他,借机取消了他上早朝的资格,不上朝议政,大将军就成了虚衔,同时也适当提高了伤残军士的待遇。

那天是他最后一次上早朝,齐瑞记得很清楚,正是去年夏天。那个夏天出奇的炎热,南涝北旱,天灾人祸不断,自己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对于处罚,他一句异议都无,全盘接受,却从此不再踏足内宫。

最初在傈州,齐瑞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些,于是提议去找他,没想到他却把这事揽了过去,之后约定俗成一般,晚间基本都是他来。偶尔齐瑞去找他都是突然有了时间,兴之所至走上一趟。但从那日起,想见他就只能自己出宫。

他的自尊不允许受了打压排挤还若无其事地贴上去,这个苦果齐瑞只能吞下,收回来的权力不可能再放下去,皇权威严也要通过挤压他来彰显,自己收不了手,又拿什么去辩解?

勇略震主,功盖天下,威望过高,这是结症,齐瑞也不想去强调自己如何身不由己,这种话骗不了他的,反而更让他心生鄙夷。

隔了这么久,他终于说出心里的郁闷,齐瑞心中五味杂陈。

他帮了自己那么多,所有人的功劳加起来也没有他大,但是那些人封妻荫子,加官进爵,手握权柄,安享尊荣,只有他落到这般境地,怎么可能不郁闷?

“清,对不住。”

齐瑞把脸埋进他的颈弯,叶荐清伸臂揽住:“不干你事,是我太急躁了,越着急越没有进益,越没有进益越着急,心态不稳,做什么都适得其反。”

“你怎不跟我说?”若自己知道,或可帮他一起分析一二。

可忆起他当时的境况,他必是不愿开口的,齐瑞叹了口气:“后来如何好起来的?”

“后来……”叶荐清顿了一下,含糊道道:“其实也就那么一段时候,想开便好了。”

一年多的煎熬在他口中不过一段,所有的痛苦纠结都似蜻蜓点水了无痕迹。

他说想开便好,怎么想开的,却没说,齐瑞也没问,听他接着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练武也一样。因为喜爱而练,因为想练而练,不求进益,于是风里练有风的感觉,雨里练有雨的感觉,可以体会大汗淋漓后的畅快和松弛,也可以一念而动,体验浮光掠影的感悟,或者单纯地只为排解和发泄。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偶然右手握剑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隐隐觉得这种异样是好事,但它若有似无,着实难以捉摸,让我颇为困惑。”

“那是……什么时候?”

一直有一个阴暗的想法,或许他的右手根本就没事,不过是为了隐瞒境界提升而用的障眼法,他其实知道自己并不希望他再提升力量。当他使出“真气鸣箫”,这种想法更加强烈了。

叶荐清却没有回答,轻声道:“那天你情急之下制住我的脉门,起初不知何意,就没有动。”

“什么?”齐瑞猛地直起身,瞪着他道:“你以为我有意伤你?”

“我没有想到你会内力失控,”叶荐清很是不好意思:“发现时却已来不及挣脱,强行震开的话,这只手的力道连我都摸不准,怕会造成损伤,故而只能出言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