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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难解 弃枪断恩(2 / 2)

东帝江山 我是等闲 6143 字 2020-08-15

叶荐清扔下手巾:“陛下怀念先帝,该去龙章殿,沐浴斋戒,恭恭敬敬的缅怀才是。臣这里可无处安放先帝的画像。”

见他有些动气,齐瑞没再争辩,将卷轴展开,寻了个凸起挂在屏风上。

这是先帝初登基时的一张全身坐像,金黄龙衮、冠冕堂皇的他正襟而坐,尊贵庄严,雍容俊雅,傲视天下,年轻的面庞皎然如美玉,五官极其标致。但因为是画像,终究不如他本人来的生动,最少那眉目间的风采便丝毫也显现不出。

所有人都说,他的眉目最象先帝,而荐清仅有的几次情话,夸的也都是他的眉眼。

“父皇,”看着画像中尊贵俊美的人像,齐瑞喃喃道:“他年轻的时候可真俊啊。”

其实他老的时候也不差,不过还是没有年轻时精神。

叶荐清皱起眉,不耐地道:“你缅怀完了便先歇着,我去练武了。”

见他抬腿欲走,齐瑞道:“清,对着曾敬慕的人,你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吗?”

“我为何不敢看?”叶荐清转头看向画像,看了一会儿,道:“说吧,你这是搞什么?”

看他平静无波的眸子和冷声冷气的口吻,齐瑞有几分迟疑,莫非猜错了?

“不说是吧,那便恕不奉陪了。”

“别走,”齐瑞拉住他:“你答应不生气,我就说。”

叶荐清看着他,默然片刻,道:“我已经生气了。”

啊?那,那就更不能说了,万一猜错,他还不定气成什么样。

正想找话搪塞,却见仲文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大箱子进了院。

“大将军,周大人派人送了东西来。”

衣物、吃食、补品、话本、银票、一些赏玩的小玩意儿,还有几大包药,上面贴着一张纸,写的满满的,方剂、用法和禁忌。

叶荐清的脸彻底黑了,忍了又忍,吩咐管家:“按方煎药,把银票还给周大人。”

等仲文一脸憨厚毕恭毕敬地离开,叶大将军眼神危险地扫过来,齐瑞惊跳,忙道:“你去练武吧,不用管我,我正有些困,要先躺一会儿。”

迅速脱靴上塌,拉开被子连头带脚盖住。眼前黑蒙蒙一片,听着脚步声走近,心怦怦直跳。

叶荐清走到榻前,停了片刻,俯下身道:“脱了外衫再躺。”说罢转身走了出去,关门声响起,齐瑞拉下被子。

就……这样?真是的,害得他乱期待了一把,扫兴。

不大会儿,叶荐清拎了热水桶进来,倒进盆里,打湿手巾,帮某个被扫了兴的人擦脸、脖子、手臂,又换了个更热的手巾,脱下袜擦拭他的脚。

这等伺候人的事,无论谁做起来,都难免显得卑微弱气。只有他,理所当然,从容不迫,非但不显弱气,反而隐隐有一种凌驾的感觉。

齐瑞趁他忙碌时搂住他的脖子,凑到近前,冲他眉间轻挑地吹了口气,笑道:“辛苦大将军了,下次,我帮你……”

叶荐清岿然不动,淡然道:“陛下如今真是出息,装病装的周大人都送了药来。”

齐瑞顿觉讪讪,回身躺好,阖目假寐。

没过多久,又闻到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药味,胃里一翻,口舌开始发苦。

“起来喝药?”叶荐清端着药碗来到榻前:“我让仲文多煎了一碗,免得陛下不小心吐出来,影响了药效。”言外之意,一碗还是两碗,你自己选。

齐瑞咬咬牙,坐起身,端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太苦了,一时之间,舌头都是木的。

刚放下这碗,那边起手又递来一碗,齐瑞头皮发麻:“不是吧,还有?”

叶大将军端着药碗衿庄而持重道:“这汤是周大人特别嘱咐煮来给陛下滋补的。”

齐瑞欲哭无泪,周坎啊周坎,这干的什么事啊!方才还嫌他太过恭敬,都忘了,这家伙放肆起来,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

勉强都喝完,也漱过口,叶大将军递过手巾,道:“周大人交代要陛下多休息。”

齐瑞咬牙切齿,捞起被子躺下。

戌时吧也就,从未这么早安歇,以为定然难以入睡,没想到几乎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见他睡姿安然,叶荐清悄声把水桶和药碗都收拾出去,回来脱下外衫,正欲熄灯,转头却看到屏风上先帝的画像。

那时的先帝还很年轻,睥睨昂扬,意气风发,与年老时萎靡犹疑、强打精神的模样判若两人。

从前那些人都说靖王类父,他反而不觉得,除了眼睛有些相似,眼睛也只是生的相似,神情全然不同。此刻细看,瑞倒确实有几分像先帝年轻时的模样。

年轻时……

——荐清,听说你最近和靖王走得颇近,没事就去他府上。

——只去过几次。

——几次?哈哈,你从南越回来到我这里也才来过一次,傅三昨日还念叨,说找你都找不见,怎么?和靖王投脾气?

——没有。

——这位靖王殿下很会说话,性情也好,也难怪你和他投脾气。不过荐清啊,他毕竟是皇子,虽说刚认回来,也不领差事,但他和太子……

——知道了。

——说起靖王殿下,你不觉得他长得颇似圣上吗?你是没见到,去年他方回宫时那些老大人们惊讶的样子,真没想到,几位皇子中长得最像圣上的居然是长在外头的这位。

——不觉得。对了,过几日,我可能要出趟远门,这边就拜托侯爷帮着多照应。

——你要去哪儿?

——我还缺一把趁手的宝剑,听说名剑“秋水”现世,想去碰碰运气。

夜半下起雨来,滴滴答答,叮叮当当,细细的雨点敲打着窗棂瓦砾。

凉意袭来,叶荐清探过手去,拉住旁边之人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脖子却突然被勾住,一只手就势滑进衣襟,那个人微微低语:“想我吗?”

叶荐清抿唇不语。

嘴唇亲上去,带着丝丝渴求,“想我吗?”

越是亲吻越是渴望,越是紧抱越是空虚,渐渐,泛起的热浪驱散了雨夜的湿寒,气息浮动,“想我吗?”

“想。”黑暗中,声音有些闷,停了片刻,拉开他的手,徐徐退开,披衣而起:“再睡吧,我去外间。”

他说走便走,不容拒绝,齐瑞又气又恼,却无由发作,怅怅而卧,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这一晚足睡了五个时辰,起身推开窗子,雨后初晴,空气清新,深吸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胸腹处也舒畅许多。

双手交叉上举再松开,伸了个无比惬意的懒腰,转头看到案上端端正正放着一物,黄锻布套密密实实包裹着,口上金黄丝绦抽紧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挑开活结,一副画轴卷得紧密齐整安然放在里面,比内侍呈上时还要完好。

仿佛看到夜半时分,英挺青年挑灯走到画像之前,默默注视良久,伸手将之取下,轻轻铺平,抚得没有一丝褶皱,再徐徐卷起,收好,双手托着置于案上。

不知在这过程中,可曾忆起过往?可曾心情激荡?

齐瑞执起画轴,刚刚稳固下来的心又开始动摇,头顶发胀,胸口发堵,忽听到些许声响,抬头,只见挺拔的身姿跨进院门,他应是刚练完武,俊面微红,鬓角见汗,领口稍松,还挽着一半袖子,这般伉爽洒落之态,比平日的严肃端正更加令人着迷。

隔着窗子细细端详,觉得这人与从前仿佛有些不同,哪里呢?

是了,从前他不穿戎装也带着军人特有的杀伐之气,令人不自觉心生畏惧,不知何时起这种气息再也找不到了。

齐瑞用力回想,醉酒舞枪,那般威势,也未曾见。校场比武,他一身戎装,只见英武威仪,并无杀伐之气。红衣少年拿戟指向他面门时,感觉他已动怒,但就是那个时候,也不曾见到。恐怕如今他就算真的出手杀人,也不会再有杀气了。

莫名想起师傅的话,大道至简,返璞才能归真。

树影掩映,耀眼的阳光照在那俊美坚毅的脸上,变得斑驳陆离,让齐瑞不禁有了几分恍惚。

“看什么呢?”叶荐清踏进门,目光向下一转,随即皱眉。

顺着他的目光,齐瑞低头,才看到手里还拿着那副卷轴,忙收拾起来。

其后,洗漱、用饭、服药、进补,叶荐清始终一言不发,等仆人收拾停当,才道:“说吧,昨日那般,所为何事?”

他问话的方式便如他的箭,直指靶心,让人无从躲闪,也不知昨夜想好的措辞,能否蒙混过关。

“我想知道断虹的事,一再问你却不说,所以……”

“就为这?”怎得如此荒谬不可信?

“这还不够么?”齐瑞反问:“你以为我所为何事?”

“你还有理了?”叶荐清瞪着他,犹自气愤不已:“你答应不再相问,转眼便推翻,还把先人遗像拿来试探,不嫌太过分了吗?”

“这个……”齐瑞无言以对,强词辩道:“我就是不明白,你连对先帝的敬慕都说了,却为何不让提断虹?”

这句出口只见叶大将军脸色变了又变,坐立不安,似羞似恼,神情怪异,道:“可否别老拿……这句说事?”

“哪句?”齐瑞面上带笑,心中却发狠:“敬慕吗?为何不能说?难道你不曾对先帝顿生敬慕?”

叶荐清恼羞成怒,倏地站起身,扭头便走。

齐瑞何尝不知这话气人,如揭短亮丑一般,可是心里发堵,便忍不住去刺他。大抵抱着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受的心态。

见他真动了气,也有些后悔,赶忙冲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叶荐清身子一滞,“松手!”

齐瑞越加抱紧,心道,你的本事,想挣开还不容易,何须废话。

叶荐清挣了两下,终不敢使力,越发气极,一拳砸在门柱上,把那朱红色的门柱砸出一个凹洞,木屑激出,墙壁都晃了晃。

齐瑞又心疼又懊悔,更不敢松手,就怕一放开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我错了,你别这样,我再不说那句……”

“真不知,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要这般呕我?”

前日自揭伤疤,本就羞恼难堪已极,不想他还不肯放过,拿最难堪的事来说嘴,非要再揭开来撒上一把盐,叶荐清是真急了,心里又呕又气,却无处发作,不由问道:“但凡能给的,不用你说,我都双手奉上。陛下还要我如何?”

陛下还要我如何?

齐瑞听到这话只觉心中大恸,这两年,自己步步紧逼,他岂能无怨?他不说,自己便故作不知,今日终于忍不下去了么?

“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不要。”心里发慌,又有些委屈,榻上之臣的屈辱都忍了,不过说一句敬慕先帝,便这样生气,至于的吗?

“别走。”紧紧抱着他,许是方才用力过猛,此时已觉乏力,与其说禁锢,还不如说倚靠着他。

叶荐清叹了口气,道:“放开,我不走便是。”

齐瑞松了口气,才察觉冷汗都出来了,有些虚脱的感觉,扶着椅子慢慢坐下。

见他面色复又苍白,叶荐清蹙了蹙眉,倒了杯水递过去:“喝过便去榻上休息,你病着,我不与你置气,不就想知道断虹吗,我也告诉你,只望他日莫要再拿这些话反过来挖苦人。”

“对不住,再不会了。”

齐瑞被他说得愧疚万分,拉过他的右手看,只见上面除了沾上些木屑外,一点痕迹都不见。他能肯定荐清当时未用内力,否则真气鼓荡,非把自己先震出去不可。还以为会受伤,真是,白心疼了。

这只手莫不是假的,怎得淤痕都没有?再看看粗大的门柱上凹进足有两寸的拳印和拳印四周或长或短的裂纹,也不知一会儿仲文见到了会不会哭?

等他安顿好,叶荐清便坐于榻前,直接切入正题:“你既然拿先帝来试探,应该是猜到了。没错,断虹确是先帝派人寻来送于我的,那两个字,也是依先帝所书镂刻。我起先不知它的价值,无意间伤了恩师,心中痛悔,便欲弃之,恩师告知它的来历,让我发誓,枪在人在,枪毁人亡。”

齐瑞一惊,竟有这等事?枪在人在,那他后来放弃断虹,岂不是违背了誓言?该死的老匹夫,居然逼他发下这样誓言!

叶荐清看他一眼,道:“别怪恩师,是我那时太固执,无法理解先帝的苦心孤诣,恩师气急,才让我立誓。其实过后我便明白了,恩师说得对,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恩师都不怨,我又有何立场去不平不忿?不管对别人如何,先帝对我总归恩重如山,我习得一身本领,原本就该报与帝王家,他这般栽培,我如何能拒绝?”

“所以你又不怨了?”那一年零两个月里,他对父皇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叶荐清默然片刻,道:“皇恩浩荡,怎敢生怨?只是心里憋屈,我那时年少气盛,恩师带我戍边,本欲借宗熙磨一磨我的性子,他说,此人将是你一生最大的敌手,我偏反其道行之。回京后,恩师要我熟悉官场规则,我却私自与宗熙江湖游历,如此桀骜不驯,一再违逆君王,先帝将我打杀了其实也不为过。那时北地风云乍起,西南蠢蠢欲动,朝堂已陷入内外交困之势,恩师一番杖责,固然有留下我以防不测的意图,更多的却是痛心疾首,他说,‘自古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将在当世名将之上,为何要为一时一事自毁前程’,我幡然悔悟,便将目光放长远,不再拘泥于一时一事。”

不再拘泥,说明还是拘泥过,不管是敬慕,感恩,还是失望、怨怼,或者兼而有之,想来那个时候甚至以后很长的日子了,先帝都让他颇为纠结。

“你既然将目光放长远,为何还要那般拼命?神医说你大伤小伤,日积月累,连他看着都难受,你如此,哪里是长远的打算?”

叶荐清摇头:“不是这样。上得战场,除了拼命,别无选择。从我领兵,就是一场硬仗,以后也未曾轻松过。力挽狂澜,要多大的力才能挽起狂澜,再怎么被赞用兵如神,也终究不是神,既不能呼风唤雨,也不能撒豆成兵。那时,我少拼一分,便会有成倍的军士伤亡,而我们伤不起。即便如此,依然有很多时候,纵然拼尽全力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昔日袍泽一个个倒下,年轻鲜活的生命瞬间化为尸骨。每到那时,便会想,若我再强一些,或许便能挽回。经历的死亡太多,对力量的渴望也就超过了一切。”

神医也说他受伤多为救人,身先士卒,爱兵如子,舍身救人,再加上用兵如神,难怪他在军中威信如此之高。

叶荐清看着认真倾听的人,道:“你从前说,那些年我曾如何的忽视你,如何枉顾你的情意,我是真不知,那个时候除了战局什么都无暇顾及。其实也不独我,哪个战士不是如此?骨肉亲情全都抛舍,随时都会流血送命。因为积弱,便处处被动,因为被动,便总受欺压,原想通过西南一战扭转这种局面,可惜失败了。之后,我也曾反省。

“你,反省出什么?”其实西南之战也不算失败,虽说未曾扭转,但确实缓解了这种局面。

说到西南,叶荐清有些黯然:“皆因盲目自信,把战线拉得太长,这样遇到意外情况,便首尾不能相顾。后方若不稳固,远攻还需慎之。”

“哦,”齐瑞点头,得想办法转开这个话题,否则他说起战局,一天也说不完,“我还以为你反省出了时势难合凌霜骨,说起来,清,你那个时候为何要说这句?”

叶荐清拧了拧眉:“这还有为何不为何的?我想到这句,就说了。”

啊?这个回答也太出人意料了,“我还以为你故意针对先帝。”

叶荐清面色又有些不好,嗤道:“故意针对先帝?有这必要吗?他那时根本奈何不了我,针对他有何意义?”

齐瑞不禁汗颜:“是我想歪了。”

叶荐清狐疑地看了看有些心虚的人:“你还想歪了什么?我怎觉得你不像关心断虹的样子,问了半天,没听你问一句关于断虹的事。”

“不是早问过了吗?”齐瑞强词夺理:“问过的问题,若再拿出来问一遍,你还不得嫌我絮叨?”

幸好他不拘泥小节,于是话题又转回断虹。

他说,断虹陪他关山万里戎马生涯,助他多少次死里逃生,比袍泽都来得亲密,就算没有那个誓言,也不可能将其弃若敝屣。只是这杆枪连着皇恩,必要时唯有舍弃,才能让上位者看清形势。

至于看清什么形势,他虽未明说,我也猜到了。因为那之后,先帝便下旨立自己为储君,并将军政大权交出。

当年听说他将断虹留在西璜时,有人惊讶,有人可惜,有人感慨他义薄云天真英雄也,也有人说此为谋略,意在消除敌意,收服西璜。

先帝却惊恐万状,一病不起。

那时还以为是被逼近的东昌大军给吓的,如今,才明白先帝的恐惧,那个效仿南越一力打造的天才少年再也不是他所能指使的了,当他放下了那段恩情,反过来,一国之君也不敢不听他的摆布。

绝对的力量能够打破权力的藩篱,他那时做到了。m.23dushu.net稍后为你更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