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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出必果 恩怨俱消(2 / 2)

东帝江山 我是等闲 5562 字 2020-08-15

随即收敛笑意,看着他道:“清,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尤其事关你。”

叶荐清略僵了一下,便一派坦然道:“你想知道什么?”

看这诚恳大度的模样,好似先前隐瞒的人不是他,齐瑞哼笑:“看来瞒我的事真不少呢,还得择着说。”

叶荐清敛目,默然不语。

齐瑞又哼了一声,道:“那就先说说你的断虹枪是何人所赠?上面断虹二字是何人所书?你何故将它弃若敝屣?那少年又因何将它还了回来?”

随着他的问题,叶荐清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我观圣上对你颇有回护之意,却也不无猜忌之心。

半晌,他冷着脸道:“恕难从命。”说罢“噌”地站起身。

“怎么,想走?”齐瑞冷笑:“信不信,只要你的脚踏出这座宫门,我的旨意便下到莫府。”

叶荐清停步,含怒而视。

其实那句话一出口齐瑞便有些后悔,荐清性子硬,威胁是最糟糕的策略,尤其是拿他最在乎的人威胁。

他缓下语气:“你恩师已认过罪了,科场之事并非失察,而是有意欺君。我非但未加责罚,还连番赏赐,就这样你还说我不够尊重,好,你不满意,我便改,再加赏赐,给予殊荣。我如此待你,却连一句实话都换不来,荐清,你将心比心,于心何忍啊?”

叶荐清眼底的怒气消了些,道:“逝者已矣,有些事我不想说,你也别再问了。”

逝者?已经死了的人,难道真的是先帝?就只有先帝?

齐瑞带着疑惑盯住他:“这些事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难道你要我去问别人?”

见他目光一厉,齐瑞陡然意识到这句话也有威胁的意味。

这些年,还是太得意了,一朝权在手,言出法随,令行禁止,再无需隐忍屈从,渐渐的,习惯了以势压人,而他偏偏最不吃这一套。

齐瑞下榻,趿拉着鞋履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臂道:“你知道我的性子,与其让我胡乱猜疑,寝食难安,何不亲口告知?”见他还有些犹豫,便又加了一句:“当初你问我师门的事,我可是二话没说就合盘托出,清,你就这么不信我?”

——我观圣上对从前之事已有所疑,且甚为介怀。

“也罢,”斟酌片刻之后,叶荐清坐回圆凳,问道:“你如何得知?都知道什么?”

“是太傅。”齐瑞也坐回榻上,与他促膝而坐,说了范承文遗物的事,关于断虹出世的记载,关于莫名流失的税银,关于其父奇异的调职,却没有提向家父子。

听完,叶荐清慎重地开口:“你说太傅有心,我看不然,他本无心之举,是你有意,才将这些点滴之事串联起来。故而,在此之前,你已有疑心,却为何事?”

“这——”他太敏锐了,齐瑞有些汗颜,难道要说最初起疑是觉得正常情形,他不可能与南越宗熙比肩?

“有了这些线索,答案已昭然若揭,你又何必再问?”那些陈年旧事,叶荐清是真的不想再提起。

但是好容易才撬开他的嘴,齐瑞怎能允许如此草草了事?他急中生智:“其实,是莫将军与你的关系,让我觉得扑朔迷离。”

叶荐清一怔。

——圣上精明睿智,若有问便实话实说吧,你瞒不过他的。

果然一提莫将军,荐清的眼神就变了,从防备到松动。

齐瑞接着道:“我回宫晚,未曾赶上那次校场比武,却听说过……”

校场比武,初出茅庐的后生挑战功勋大将,胜之,嫌隙暗生;

麾下服役,功勋大将处处刁难不假辞色,后生小将事事忍让毕恭毕敬;

滕王作乱,后生小将临危受命声名鹊起,北地战祸,功勋大将阴沟翻船披枷戴锁;

刑场之上,已成为一军之将的后生千里救援情真意切,老将军感动不已尽释前嫌;

再往后,后生成了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功高位尊,却执意俯首叩头,待老将军如师如长……

在世人眼里,这是一段令人动容的佳话,也是他诸多传奇中颇有分量的一笔,以此为题材的话本传唱多年不衰。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二人之前并不相识,而莫将军却是他授业恩师,为何瞒下这层?

“你拜师学艺,本是好事,为何连你父都要瞒?”

“并非如此,”叶荐清道:“我弃文习武,父亲大人早知,唯独不知我的老师乃是莫将军。最初恩师借了他人之名,连我亦不知他的身份。”

齐瑞心道,这叶大人也够糊涂的,连师傅是何人都不知便让独子跟人家学?不过,此事既非偶然,自然早有布局,岂容叶大人质疑?而荐清那时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子,自然也无从辨别。

“所以校场比武,你其实并不知对战的是莫将军?”

“只怪我眼拙,恩师不过穿上盔甲,便未能认出,如知是他,我……”平放在膝头的手掌逐渐紧握成拳,叶荐清垂下眼,停了片刻,道:“恩师教我成才,我却带给他奇耻大辱,每每想起便愧疚难当。”

以他的个性,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挑战恩师,更别提令其蒙受耻辱。

时常相处的人,怎会穿上个铠甲就不认得?必是被人所骗。

他们竟然骗了他!当他好容易校场取胜,却突然得知真相,该是多么的痛心疾首!说晴天霹雳也不为过吧?

那年他只有14岁吧,他们居然让一个14岁的少年承受这样的痛苦和愧疚!

“你愧个——”齐瑞气得狠了,差点口出秽言:“他们施计骗你,你还愧!你怪自己没认出恩师,可你那个恩师,教你多年,岂会不知你的个性?却根本不顾及你的心情,陷你于不义,着实可恶!”

说着挥拳重重锤了一下御榻围栏,锤得帐幔摇动,还觉不解气,再举手却被一把抓住。

叶荐清攥着他的手,沉声道:“你若如此,我便不说了。”

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齐瑞恨不得敲开他的头,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却不得不硬生生忍住。

“好,你说,我不生气,不生气还不行么?”真气死人了,齐瑞揉着胸口道。

莫怀远,方才真不该那么轻易地饶了他。

——圣上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你与他说话须万分小心。

哪里是喜怒不形于色?气得脸都白了,眼中怒火如炽,叶荐清抓着他的手等他平复。

他在自己面前终究与旁的不同,但确实要小心了,他的领悟力异于常人,一个不慎非但不能消除成见,反而给恩师招祸。

见他面色恢复如常,叶荐清才松开手道:“此事怪不得恩师,他知荐清有本领,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建立功业,但是上位者等不及,非要我借此来扬名天下。恩师无奈,提出一个要求,永不公开师徒名分,他不想让我背上不尊师长的名声。”

这倒是,向来名声如日月,世人爱重名声往往甚于生命,尊敬师长更被看做为人首要之德行,若背上这样的恶名,他一生都将为天下人所不耻。而听他的口气,先帝显然连这一层都未顾及。

当时的局势,如他这般有本领的少年英雄,要成名其实不难,先帝却偏要拔苗助长,结果弄巧成拙。

“先帝他,也太急功近利了些。”

“何止急功近利,简直——”叶荐清想说句什么,又强自忍住,忽想起一事,问道,“之前那少年在金殿上提出挑战,你断然拒绝,却是为何?”

齐瑞脑子里还在想着他未说出的话,丧心病狂?还是薄情寡恩?以他君子之风,最多说句薄情寡恩,于他的问题便没在意,随口道:“一个后生晚辈,有何资格约战我的大将军?我若应了,不是打你的脸么?”

这话说得平常,好似不假思索,越是这般却越见深情厚谊,叶荐清心中感动,拱手道:“多谢。”

他突然这般郑重道谢,倒弄得齐瑞一愣。

往事不堪回首,心绪越加难平,叶荐清起身,脚步轻提,恢恢然走出几步。

黑锦长袍扫过纷繁绚丽的地毯,蝠纹天花在他脚边起落飘洒。

“先帝,”他终于站定,清晰而沉痛的声音道:“仁厚之君也,为世人所共知,却为何对誓死效忠于他的功勋大将如此的凉薄?恩师征战沙场几十年,遍体是伤,才得了第一将军的名号,先帝一句话便令他名誉扫地,沦为笑柄。其后敌寇骂阵,哪一次不以此事作筏子恣意羞辱?恩师曾言,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我所知却是,若无恩师力保,先帝能否上位或未可知。先帝坐拥天下,不思励精图治,却听信方士之言,欲效仿南越以举国之力打造一天赋孩童,为君之道何在?为成就一个后生小辈,任意践踏为其立过汗马功劳的忠心将领,君臣之义何在?”

先帝本就凉薄,齐瑞心道,帝王之路仁厚之人如何走得下去?

还有天赋,他终于承认自己有天赋了,当初还一径地说什么刻苦啊多练啊,幸亏没听他的白耽误功夫。

其实先帝也算成功,能打造出这样一位将军。

不过作为一国之君这么做确实荒唐,却不知他所说的方士是谁?先帝早年似乎并无此好,晚年之时倒是经常召些方士进宫,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骗子,他登基之后便把他们全部驱逐了。

“你何时得知父皇才是幕后施恩之人?”

黑锦长袍在花毯上一旋,叶荐清回身道:“回到京师之后恩师告知,他说教导我乃奉命行事,我真正的恩人乃当今圣上,要我日后为国尽忠以报皇恩。”

“断虹也是那时给你的么?”

按太傅手记,他回京应该是天丰十八年以后,而“断虹”出世是在天丰十五年,时间上倒差不多。

叶荐清却并未回答,望着桌案上散发朦胧光线的罩灯,思绪飘远。

“校场上,第一次拜见先帝,远远望去,见他尊贵天成,气度渊雅,进止雍容,心中顿生敬慕。”

齐瑞暗忖:先帝的风度初见确实震撼,还记得初次觐见,尽管外公之前耳提面授,却还是让他呆愣了一刻,只觉人间帝王的气度风华,岂是草莽之人所能想象?但稍加相处便知,那不过是个美丽的罩子,一戳就破。

据闻,先帝初登大宝之时,一身尊贵,满面春风,洒落恣肆,谈笑风生,也曾让来贺的各国使节惊为天人。可惜日后迷于妇人,耽于享乐,疏于朝政,终至国力衰微,沦为他人嘴边鱼肉。

顿生敬慕,他居然对初次见面的人用了敬慕二字,还顿生,真让齐瑞有些不是滋味。

时至今日,叶荐清自己也有些难以接受,自嘲道:“我少年时戾气颇重,心性不稳,念及这便是日后要效忠之恩公,便一心想在他面前表现。那时断虹初初上手,只觉无处不合意,却未料它的锋锐。及上场,两马交错,我看准时机,全力挥枪欲将对手振落,却不想这一枪直接穿透了铁甲!”

啊,齐瑞抬手才掩住一声惊呼,难道他当时不仅胜了莫怀远,还……重创了他?

叶荐清默默举起右手,注视了片刻,徐徐握拳,一字一顿道:“掌中枪,未杀一敌寇,却先饮了恩师之血。”

齐瑞走过去捧住他握得死紧的拳头,心疼地道:“莫将军理应不怨,你又何必自责?”

先帝打造他可不是为了栽培,而是控制,莫怀远就是控制他的媒介,他还把那老朽当好人。

明知他不爱听,气愤之余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他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倒累得你如此难过。”他们就是成心要你自责难过啊。

——圣上句句平常,却字字如刀,稍有不慎便会祸及亲族,我实难以招架。

叶荐清黯然摇了摇头,低沉中略微有些嘶哑的声音道:“答应我,让他老人家享几年清福,别再为难了。”

“好,都听你的。”只要那老朽不再出来蹦跶,他自然不会为难。

见他答应,叶荐清心中甚慰,拍了拍他的手,拉他坐下,道:“趁着今日开了头,便把那些事都说了,别再打断,否则便到此为止。”

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他明明一直忍耐着不插话的。

“行行行,你快说吧,我当哑巴还不成么?”

算了,不跟这愚人一般见识,倒了杯茶给他,自己也一边喝着,一边听他继续说起与先帝的恩怨。

第二拜见是一年零两个月之后,南越归来,金殿之上。

巧的是,那次恰是自己与他的第二次相见,不过当时的叶将军并未将靖王放在眼里,他注意的只有先帝。

他说,那次先帝依然雍容闲雅,却陡然老了许多,言谈之间犹如慈爱仁和的长者,但他却看出,先帝看他的神情如欣赏一个精美的器具,惊喜中带着得意。

接下来的几次觐见,终于让他意识到先帝只把他当成一部战争器具,一手打造,也可一手毁去的器具,不该有想法,也不该有要求的器具,而非人才,甚至非臣子。

于是他的心里渐渐没有了敬慕,只余恩义。

他说:“先帝赐予这一身本领,我便以这一身本领来报,捐躯而已,何所惜哉?”

于是他无比渴望战事,只要有机会出征便奋不顾身,在一次次浴血奋战和力挽狂澜之后,也越来越清晰地看到先帝的自私昏聩和懦弱无能,尤其在听闻恩师被押赴刑场之时,他不禁对给予他恩情的君王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当然他的言辞比齐瑞的臆断要文雅含蓄的多,情绪却更加激荡难耐。

他道:“若论对先帝忠心耿耿,谁能比得过恩师?这样的忠心他都能弃若敝屣,我又何必奉上。”

先帝不欲他介入朝堂,他便不介入。先帝以他为器具,他便只肯出力,却不交付真心。

当他不再心甘情愿,恩情越重,越成负担。这弥漫着腐朽气息的朝堂终究与他格格不入,贵族们的骄奢淫逸声色犬马也让他看不下去。

他愤然道:“军队的饷银都不能按时发放,他们却在那里恣意挥霍!”

愤怒又如何?他无能为力,只能一面浴血奋战,一面忍尤攘诟;一面成就赫赫威名,一面不断屈心抑志。

他叹:“方圆何能周?异道孰相安?”

知矛盾无法调和,他不求周,也不求安,一心追求力量,当他的力量越来越大,高高在上的君王终于感到了不安。

说到这里,齐瑞已全然理解了先帝的杀意。

在战火洗礼下越来越强大的青年将领,再不是当初任其拿捏的少年。

当少年时的飞扬跳脱、敬慕不已,变成后来的沉默寡言、冷眼相看,见惯了皇权争斗的先帝怎会不明白这内里乾坤?

每每有人以各种名目对他喊打喊杀,这何尝不是帝王的试探?此时,越是沉默越显桀骜。

就像那次从傈州回来,王家人揪住王璟的事情不放,他不肯辩解一句,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可是他刚刚慑服西北、平定西南,无数军士对他敬若神明,四方列强对他畏惧如虎,还刚有传言说南越宗熙欲以西南之地相赠,换取他的投靠,作为君主又能如何?惩罚的再厉也不敢真的动他。

或许那时先帝就已起了杀心,或许更早,怪不得他说先帝诛他之心由来已久。

而他早看出这层,却依然选择留下来报恩。

说他愚不可及果然不冤枉,齐瑞气道:“他要杀你,你还想着报恩,报恩,报恩,你这恩就报不完吗?”

“如今不就报完了?”叶荐清肃然道:“或我死,或他死,逝者已矣,恩怨俱消。”

逝者已矣,恩怨俱消,此也为结束之语,齐瑞的心中还有很多疑问,比如向子湮,比如断虹枪,他却不愿再说。

只道:“言尽于此,莫再相问。”起身告辞。

齐瑞拉住他:“我知你不愿在此留宿,明晚,我去找你可否?”

激荡的情绪还未平息,叶荐清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可。”声音莫名有些沙哑。

齐瑞的心飞扬起来:“这几日,想我么?”

叶荐清看了他半晌,开口轻轻吐出一个字:“想。”m.23dushu.net稍后为你更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