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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马逐日 满目缟素(1 / 2)

东帝江山 我是等闲 5565 字 2020-07-10

不知从何时起,齐瑞习惯偷个空儿,让自己堕入一种神游物外的空茫,不动、不听、不看、没有思维、没有梦境,醒来就象逃出了一场死亡般的新生。

那段时间不会太长,也就一柱香,听着自己的心跳,他能很快的进入那种状态,并且很快出来,分毫不差。

是入定吗?他也想啊,可惜不是。

师傅说过,入定极难,对于武者来说,那是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意识进入某种境界,因缘际会之下才可能触发的一种融合与感念,念天地之悠然,感万物之生休,而后灵台蕴哲,气脉自流,悟迹宛然,出定后如脱胎换骨。

入定求不得,他知,所以未曾奢望,只盼能得片刻清安便好。

这会儿却迟迟无法凝神,砰砰砰砰,心跳的声音清晰回响,脑子里却丝丝拉拉的总有杂念。

算了,不成便不成,在这些事上,他从不是会勉强自己的人。

“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未正三刻了。”

无奈起身,行至桌案,随手拿起旁边州府的奏章:这边下了几天雨,那边收了几斗麦;这边报有人一胎生三个,那边替贞洁烈妇求恩典;这边问陛下安好?那边道臣甚惦念……这都什么呀!

“去把杜相叫来。”

“是。”

把奏章推到一边,又拣出一本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纵我不往……”手指在四个字上划过,便真不来了么?

南越宗熙入府,连个口信都没有?从前还怕他生气,要赶过来看看。

将近两个时辰了,他们在做什么?

印证武艺?谈笑风声?把酒言欢?或者都有。

大将军府,黑衣狷狂的南越君王正自赞叹一张弓:“看来看去还是你这张好,这材质,这技艺,无处不精,难怪找遍天下也找不到第二把?”

“别说你又想要走,”对面的人抽出一根箭递过去,笑道:我可不信,南越一国之力,还找不到一把好弓?”

“反正我找到的都没你这把好,”南越宗熙弯弓搭箭,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地道:“不是要走,是赢走,怎么?这次说什么也不肯与我过招,是输不起了吗?”

“比就比,”叶荐清慨然抚掌:“我以此弓为注,你用‘秋水’做赌,如何?”

南越宗熙把弓箭收于腋下,回头大笑着揶揄:“送出去的东西还想要回来?叶荐清啊叶荐清,你何时这般小气了?莫不是被你那位陛下给染上的?”

“闭嘴,休要提他。”叶荐清有些恼了。

“啧啧啧,”南越宗熙很是欣赏他的窘迫:“这般宝贝呀,连提都不能提了?”

“你自试箭,我先去。”叶荐清起身便走。

南越宗熙不以为意,说了一句:“记得买些酒。”重新弯弓搭箭,“嗖”的一声长箭离弦,正中百步之外的靶心。

君臣失和?真的假的?

“陛下,大将军派人送来一封信。”

“呈上来。”

福公公快走几步上前将信件呈上,却见圣上伸手来取,复又顿了一下,收回手道:“念。”

“啊?”福公公一愣,见圣上眼神扫过,赶忙道:“是。”

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纸展开,只有短短四行十六个字,他一字一字地读道:“有客新至,恐无闲时,且安且吉,勿念勿访。”

读完心道,这也太不委婉了吧?就差直说:我有客人来啦,没工夫招待你,暂且别来打扰了。

圣上……

偷眼看去,果然圣上脸上本已消融的冰霜又凝结起来,“咚”地一锤桌子,震得白玉镇纸都抖了抖,福公公也吓得一哆嗦。

“拿来朕看。”

福公公小心翼翼把手里的信纸连同信封一起递过去,突然发现:“咦,好似还有个东西。”

齐瑞一把抢过来,捏了捏信封,果有一物,抽出一看,竟是一张细长条青金纸笺,上面密密写有几行奔放的草字。

“笔墨。”字太草了,他得抄下来看。

笔墨纸砚迅速铺好摆正,齐瑞蘸好墨,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生既生兮莫谓艰……

听得外面内侍奏道:“陛下,杜相和周大人求见。”

“进。”来的正好,蘸墨再写:气兴起剑静如山……

杜琛和周坎进来见圣上在写字都顿住脚步。

“免礼,来。”再写:不歇飞马轻逐日……

杜琛走过来替下福公公,轻手把纸张挪了挪,放到更合适书写的位置。

齐瑞运笔一气呵成:好画关山月下鞍。

“杜琛,周郎,先来品品这首诗。”

杜琛答是。

齐瑞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抬头正看到周坎颇为嫌弃地转开眼。

齐瑞拉住杜琛的手腕,指着周坎问道:“他这般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是何意啊?”

杜琛笑而不语,只道:“陛下的字越来越好了。”

齐瑞挑眉:“只诗不大好,是不是啊周郎君。”

“臣实话实说,陛下勿怪,”周坎躬身道:“陛下字写得好,这首诗却着实算不得多好。”

“哦?怎么说?”齐瑞来了精神,坐下来洗耳恭听。

周坎却不肯说了,杜琛把宣纸转至自己一侧,逐字逐句,边看边道:“臣倒觉得这首诗写很好,第一句,生既生兮莫谓艰。人生如逆旅,其道多艰,诗中却道大丈夫生而为人,还说什么艰难?此‘谓’又与畏惧的畏同音,也或可说不畏那艰难险阻。第二句,气兴起剑静如山。人生多艰,诗人不仅不畏,更有血气生发。此处以剑比山,甚为出奇。陛下且想,起剑为动,山不动,剑气有声,山无声,剑势如虹划破长空,却如何都不能划破山岳。剑起如山,这境界臣实在难以想象,却能有所感啊,所谓高山仰止,令人向往。”

是啊,这境界倒颇合师傅说的,念天地之悠然,感万物之生休,不仅仅是山,在他手中天地都可入剑,万物都可入剑……

“不歇飞马轻逐日,这句臣最为喜爱,人生如逆旅,如何对之?以剑对,以不歇对,昔有夸父逐日而死,今有飞马逐日不歇,本来极苦极险的事,诗中却用了一个轻字,当真妙极。如果说方才起剑如山是举轻若重,此刻飞马逐日就是举重若轻。最后一句,好画关山月下鞍。飞马不歇,由日及夜,及至关山冷月照银鞍,诗人收笔,便成了一副画……”

带着钦佩和欣赏,杜琛抛却谦谦君子含而不露之风,说得极富感情,那如诗如歌的语言,让齐瑞和旁边的福公公都听得入了神。

半晌,福公公才道:“杜相说的太好了,杂家看到飞马逐日,还以为说的是大将军的坐骑追日神驹呢,哈哈。”

齐瑞看向周坎,真有这么好?

杜琛道:“臣才疏学浅,说得不合处还请陛下海涵。”

“杜相说得没错,”周坎却似已忍无可忍,“陛下的字确实越来越好,正好墨迹已干,臣替陛下收了吧。”

从杜琛手中抽过宣纸便卷了起来,自下而上,及至剩下最上方四个大字,噗,齐瑞一口茶咳了出来。

生既生兮莫谓艰,气兴起剑静如山。不歇飞马轻逐日,好画关山月下鞍。

只看首字的话,就是:生、气、不、好……

原来他们品评了半天的佳作原来只是人家随手写来的藏头诗。

生气不好……

大将军这哄人的意趣,不愧是叶家郎君啊。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几个人都是控制情绪的高手,不消片刻便都若无其事。

“哎呦喂,”等那二位走了,福公公才要笑不笑地道:“陛下啊,大将军送来的东西可不敢再给别人看了。”

齐瑞也觉有些不好意思,埋怨道:“他也真是,绕这大圈子干嘛,害得朕丢人。”

嘴角却忍不住上翘,有了这句生气不好,再看前面的什么“恐无闲时”,“勿念勿访”,还真就没那么生硬了。

只是突然特别特别想见到他,想得不行。

气兴起剑,系腰带时突然想起好似许久都未练剑了,“流风”更是好久未曾出鞘。

“大将军在马房。”仲文看着这尊有些忐忑,毕恭毕敬道:“陛下稍待,小人即刻去请。”

“不必,明枢带朕过去就行了。”抬手一指提着一桶水的少年,看他的方向好似去往那边。

少年没吱声,继续行走如风。从前厅到马房还有一段距离,少年越走越快,转个弯就失去了踪影。

齐瑞也不着急,面带笑容,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生气不好,他说的。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余晖把蔚蓝的天空染出大片大片的彩霞。

少年时荐清最多这种颜色的衣衫,明朗又冷静的天蓝,衬着他俊颜轩仪,几能摄魂夺魄,如今大多穿藏蓝或石青,更加深沉的蓝,于夺人心魄的俊美中又平添几分弘毅。

那彩霞的颜色也是美极,若出现在他的脸上……

片刻之后,少年又折回来,手中的水桶已然不见,这次走至近前,倒知停步见礼。

齐瑞看着13岁个头已长至他耳下的少年,微微一笑:“明枢又长高了。”

少年抿了抿唇,再施一礼,错身而过,竟一言未发。

是天生寡言,还是心中有怨?

不远处传来“唰、唰……”的声音,不急不缓,一丝不苟。

齐瑞快走几步,转过弯就看到被称作“追日”的神驹,高大健美的躯体纯白如雪,马尾和马鬃却是黑的,四蹄踏踏,似乎随时便要乘风御雷。

再看被骏马挡住半截身子,衣袖随意挽起露出一截手臂的大将军,脸上溅水,衣衫半湿,齐瑞顿住脚步。

叶荐清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刷着马背,只是速度加快了些,刷完一面,他直起身,白马弯下脖子蹭了蹭他的手,自觉转过身躯。

气度非凡的威武将军,温顺蛰伏的千里良驹,夕阳西下,彩霞满天,这个画面怎么看都是一道风景,让人情不自禁想融入的风景。

像是受到某种召唤,齐瑞迈步地走过去,伸手想去摸摸骏马威风凛凛的鬃毛,它却迅速踏蹄踱开,鼻子里喷着气,倨傲而戒备地睥睨来人。

赫,他就不信了,齐瑞再试,白马再躲,再试,再躲,倒把叶荐清弄得哭笑不得:“别招它了,我好快点刷完。”

把刷子浸入水桶,然后提起,唰,唰,一下一下,熟练而仔细,白马恢复温顺蛰伏,安静地依偎在他手边,以如同一体的亲密,又带着不容介入的疏离。

少年和马都是这样。

拉过一个木墩,齐瑞以轻松的姿态在旁边坐下,看着心上人与爱马亲密无间的互动,不由想起湮水畔一人一马的怡然自得,想起刑场外如飞而至的风驰电掣,想起沙场上引领千军的波澜壮阔……

神驹追日,当年和银枪断虹、名剑秋水并称为战神将军随身三宝,他和它们的感情不可谓不深,而如今“断虹”“秋水”,一个埋于西璜,一个归于南越,都是他亲手送出,只有“追日”还留着,时时相伴,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这匹马对他的意义更甚于那两者?

“不是让你先别来吗?怎么又过来了?”叶荐清一边刷马一边问,他看到了?早知不该送的。

“我来看看大将军如何气兴起剑,如何飞马逐日?”

那张脸果然染上了红霞的颜色,齐瑞突然之间心痒难耐,搓了搓手指,眼见夕阳已没,天也擦黑,四下无人,于是起身走近几步。

近到他后颈的发丝飘起就能碰到自己的脸,近到一伸手就能搂住腰身,事实上,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这个冲动。

“清,还记得打猎救我那次吗?那天若换上‘追日’,你会不会就不救我了?”

“别瞎说,”叶荐清刷完最后一下,把刷子扔进旁边的桶里:“也要‘追日’肯让你坐。”

“你太可恶了,”齐瑞一把搂住想了无数次的腰身,把脸也贴过去:“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又来气我。”

正想着是不是做点什么泄愤,却见追日神驹好似配合主人的话一般,他方一靠近便哒哒哒地退后好几步。

恨得齐瑞张口便咬了下去,随即被一把推开。叶荐清捂着耳朵,俊面爆红,又怕力道没控制好真摔了人,急忙伸手去拉,往前一步却踏翻了水桶。

漂着草屑和沙土的水漫过脚面,骏马扬起前蹄,欷呖呖一声长嘶。

“哈哈哈哈——”,头顶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

齐瑞方一站稳,便看到似凭空而至的黑衣男子双手恣意地搭上追日神驹,甚至把下巴撑在它的脊背,而那个该死的畜生却温顺地动也不动。

“好伙计!”南越宗熙得意地拍了拍白马,让它自行走开,眨着眼对齐瑞道:“我早就说过,这种顽固不化又毫无情趣的家伙最难搞了?怎么样,中州的陛下,吃到苦头了吧?”

他挺有情趣的啊,为了说一句“生气不好”,还专门写了一首诗。

齐瑞方欲开口,却见一条挽着一半袖子的手臂横在身前。

“喂喂喂,”南越宗熙深觉受到了伤害:“我可啥也没做,不过说句话而已,你至于的嘛。”君臣失和,果然还是妄想。

叶荐清却没有放下手臂,扬声说了一句:“宗熙,你不是要和我断交?”

“你还说——”南越宗熙更气了,抱起手臂道:“我不远千里而来,你倒好,不肯跟我比试不说,连酒都不陪我喝。不就是喝醉的时候让人占过便宜,哪当得你——”

“闭嘴!”叶荐清疾言厉色,却挡不住那边话出如覆水,再难收回。

齐瑞闻听一默,抬手狠狠地推开挡在胸前的手臂,右手搭腰袢,“嘡啷”一声,缠在腰间的软剑“流风”出鞘,足尖点地,一招七星坠月,抖剑连刺对方五官和双肩。

“好剑法,”南越宗熙眼睛一亮,双手背后,身体后仰让过剑招,右足毫不迟疑地踢出直奔持剑的手腕。

齐瑞半截变招,手腕一转剑尖朝下,迎向踢来到脚。

“来得好!”

南越宗熙依然双手背后,右脚却猛地后摆,借力荡起的左腿后来居上,直接踢向对方肩颈,快得齐瑞根本来不及再变招。

“小心啦。”南越宗熙哈哈大笑,一刻不停双脚连踢。

齐瑞撤剑急退,直到一个人揽住他的肩,挡下面前恶意戏耍的招式。

拳脚相交,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激起的气流刮得人睁不开眼。

“没事吧?”揽着人退步站定,叶荐清问,齐瑞摇头,只觉胸口气血翻腾。

“你终于肯出手了?”对面,南越宗熙业已站定,背在身后的手也拿至身前,看似轻松地转着手腕,眼里的凝重却丝丝流露出来。

那一下对招看似势均力敌,但对方是臂他是腿,应是自己逊了一筹。好,太好了!

他已经跃跃欲试到几乎忍不住再出招。

叶荐清道:“换个地方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