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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颇老矣 杀伐决断(1 / 2)

东帝江山 我是等闲 4186 字 2020-07-10

咕噜咕噜,这次是他坐在皇撵中,听车轮压过石板的声音。

这一刻似乎知道了先帝的心情,当坐在最高的位置却看不到最想见的人。

“希望……朕做不到的……你能……”

交托他遗诏时,先帝说了这样的话,当时他因窥见遗诏的内容而惊怒交加,却不得不压抑住所有的情绪承诺遵旨,未及细想。

先帝做不到的是什么,希望他做到的又是什么?

一手捧起来的战神将军渐成心头大患,希望继任者能除掉他,免于王朝颠覆的风险?

沉迷于一个女人不能自拔,做尽荒唐事,希望继任者能绝情弃爱,不重蹈其覆辙?

就像他曾说的,君王之仁可以惠泽四海,君王之爱却不能只给一个人。

难道他当初一边宠爱影妃母子,一边却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错的?然后一边延续这个“错误”,一边试图感动自己感动他人。难怪连宁王都满怀怨气。

他大概真的认为,君王之爱是比昏庸无能更加危险的敌人,只是自己做不到放弃。

可笑,朝政荒废,江山倾颓,列强纷扰,难道只因为爱了一个人?

作为君王不会选贤任能,却去惧怕强者,本末倒置,何其可悲!何其可恶!

更为可悲的是朝廷里不少怀着这种想法的簇拥们,如范承文之流,冠冕堂皇举着大义的旗帜行不义之事,还觉得自己特别诤正高尚。

呵,想做忠臣,先得有点脑子吧?拿无能的先帝来压当今,齐瑞摇头,心中哂笑。

不过,其行可悲可恶,其情却可悯,对于曾经的老师,齐瑞不介意赐予他身后殊荣,比如亲自送葬。

但是此刻乘皇撵去往范府的路上,他的神情却有些恍惚,总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昨晚……

时光拉回昨晚。

“璇儿没事吧?”

“稍许惊吓,无妨。”

“那就好。”齐瑞端着药碗,晃悠晃悠就是不往嘴里送,还是叶荐清看不过轻轻托托了他的手示意,才苦着脸勉为其难地喝了。

“听说范家把你送去的奠仪都退了回来,”齐瑞压下嘴里的苦味,哼了一声:“要我说这等人家,你多余给他们脸。”

叶荐清看了他一眼,道:“陛下放心。”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齐瑞笑,还能再上赶着给人打脸?叶大将军可不是那种人。“就是怕你心里不舒服,他们哪里值得你如此费心?”

“他值得,”叶荐清斟酌了一下谴词,道:“更光荣的死。”

“死就是死,管它是白玉枕席还是荒岭阴沟,不都是一个归处?”齐瑞笑道:“何况他们的死换得酷吏时代的结束,还不够光荣吗?”

以叶大将军的骄傲和固执,估计躺在床上寿终正寝也算一种耻辱吧?都到此刻了,还在为他人可惜,也不想想人家是怎么对他的?

“对了,重新修订的刑律你看过没有?大臣们可都欢欣鼓舞呢。”

“所以这也是杨衍之的光荣了?没有他昔时的严酷阴鸷哪能显出陛下的宽宏仁厚?”说了放心,却终究心意难平,叶荐清忍不住问道:“那么刘大人呢?成为最后一个酷吏牺牲品的他,光荣又在哪里?”

他如常端坐,语气平静,齐瑞却能通过胸口的起伏感受到他异于寻常的燥郁。

果然,他已看透,从刘荣归到杨衍之再到范承文三人,这些看似偶然的事情却有着某种必然。

“对于那些平步青云的新贵们,他是个警示。”齐瑞坦然道。

“不止吧?”

“还有权衡。”新旧两派的平衡。

“那他可真光荣。”

把太傅之死归于杨衍之,又让杨衍之因太傅而伏诛,再颁布新刑律结束酷吏时代,既可转移朝堂纷争,又大彰圣世明君之像,还顺便警示新贵,权衡新旧两派,这样的手腕,堪称行云流水,步步生花。

而自己,叶荐清苦笑,自诩聪明,却不知不觉就作了里面的筏子。

若非前些日子看他那样发愁,真会以为这一切都早有预谋。然而,没有预谋其实更可怕。

这不需谋划,随手便能扭转乾坤、捞尽好处的本领,要如何招架?就如武学中的无招胜有招,有招可拆,无招怎解?

“我一直奇怪,你是怎么做到的?每次在扫除障碍的时候都能捞到不少好处。”

就是这许多好处,他还犹嫌不够,犹嫌不够——

——太傅的遗属不希望在葬礼上看到大将军。

——这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周大人的意思?

——大将军以为呢?

“我又不是傻子,干嘛要做没有好处的事?”这种讽刺从他的嘴里听过太多次,在那些年里,那时还局着面子,如今的却是毫不掩饰地单刀直入,齐瑞脸上有些挂不住,反正他一直觉得自己奸诈,索性一甩手,赌气道:“难道你希望我因为他们而背上骂名?”

一个受到一点恩宠就忘乎所以的酸儒,一个清平盛世不容姑息的酷吏,还有几个倚老卖老总想借先帝之名控制君王的迂腐老臣,是的,即使没有荐清的原因,他们或早或晚都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那样要多费不少心思,也难以达到如今的效果。

昔日荣宠之极的臣子们连续身死而不令群臣生出兔死狐悲之念,不能不用一些手腕。

毕竟亲手杀和死在别人手中,自己想杀和为别人而杀是不同的。

曾经还嘲笑先帝坐在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却顾虑重重,等坐上来才发现,越是至高无上,越得战战兢兢。

犹记得还在师门时,师兄弟们一起谈笑,三师兄道:“我就觉得当官最轻松,看咱们县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行有人抬,宅子有人扫,连说话都有师爷给写本子,而且呀,官越大越伺候的人越多,越轻省,要是当了皇……”被师兄敲一下,他急忙改口:“要是当了王爷、宰相什么的,那身边几十上百人伺候着,岂不什么都不用干了?”

大家都笑,师傅却忽道:“幼安你觉得呢?”

彼时的萧幼安正痴迷于听镇子上的老先生说书,王侯将相,英雄豪杰,风云际会,精彩纷呈,便用了戏文里一句话道:“似这般,把万千民生福祉、家国兴衰荣辱一肩抗……”他连连摇手:“万千民生,家国兴衰,这是多重的担子啊,我可担不起也不想担。”他连练武都嫌累呢。

齐瑞低头,捂着胸口咳得停不下来。

他还病着,却无一日休息,这般殚精竭虑才有这些……

叶荐清心一软,抚着他的背,叹道,“不希望,所以傻子由我来做,骂名由我来背。”

杨衍之已伏诛,但太傅亲属和故旧的怒气并未完全平息,他们不敢埋怨圣上,却很可能迁怒此前与太傅“交恶”的他。

此时他再枉顾圣意,不参加葬礼,骂声必会如潮水般滚滚而来。

傲慢无礼,目无尊长,桀骜不驯……这些从先帝时便不绝于耳的骂名,他听的太多了。

不过区区骂名,难道还怕背不起?

“陛下,到了。”随身侍卫在外面低声奏道,其实不用他提醒,恭迎圣驾的声响任何时候都不能不和隆重并称。

轿中感受不到细雨清凉,当齐瑞跨下皇撵,满目的白幡携料峭寒意扑面而来。

“老师,朕来送你一程。”

对着灵位上方范承文肃穆的画像,他深鞠一躬,身后的饮泣变成惊天动地的嚎啕,是范承文的夫人和儿孙们,在场宾客也纷纷举袖抹泪。

京城四品以上的文官都来了,武将却只有寥寥几人,且都是早已致仕的老将。

在明知圣上将亲至,在“文官执节武将抬棺”的圣旨下,这些人也胆敢不到为的是什么?

因为太傅与大将军不慕,屡次弹劾刁难?还是因为侮辱性地退回了大将军的奠仪?

可见,即使在上位者默许甚至有计划、有目的的打压下,赋闲在家,离群索居,叶大将军的威望依然高的惊人。

被细雨淋湿的白幡委顿而凄楚,呜呜的风让僧侣们的诵唱忽高忽低若明若暗。

该去劝慰几句好让范承文的家人宽心,齐瑞却提不起兴致,无言凝睇。

看看眼前一个个养尊处优、皮细肉软、唯唯诺诺的文官,再看看另一侧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老迈武将……

还是太少了,能用的人还是太少。

嚎哭还在继续,渐渐揉进的猜测和不安让气氛变成僵持。

咸湿的天气中涌动汩汩暗潮,干柴烈火般,随时都能引燃。

担任司仪的官员数度欲言又止,见圣上终于转向他,赶忙撩袍跪倒:“岂奏陛下,时候已到,再不启程怕误了入土的时辰。”

齐瑞点头,正欲下旨忽听有人道:“陛下,请恕臣来迟了。”

话音未落,门外大踏步走进一人,麻衣缟素,须发斑白,满面沧桑却不掩威武昂扬之态,走至近前,俯首参拜。

这人已过花甲了吧,依然腰板挺直,步履生风,莫怀远,昔时的第一将军倒让他想起了古之名将——廉颇。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不迟,莫卿来得正是时候。”非常好,由他抬棺范承文也不枉了,只是业已致仕的他他为谁而来?心爱的弟子还是昔日的同僚?

淅淅沥沥的小雨加上断断续续的悲嚎,很有些天地同哭的感觉。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却突然停下。

“陛下快看。”

侍从的惊呼打破恍惚,齐瑞举目。

护城河连着湮水,十里长亭,碧水澄澄,垂柳依依,多少次在这里目送大军出征,银盔亮甲,日月同辉。今日阴雨,无日无月,他却险些被闪亮的甲胄迷了眼。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袍罩铁甲,斗气冲霄汉,整齐划一地参拜。

齐瑞看了看,在京的武将一个不少,还有一众军纪严明的威武军士。

“臣等如此装束怕会惊了百姓,故自作主张在此等候,请陛下恕罪。”

李长庚当先请罪,其他人单膝跪地行军礼,白袍肃穆,铁甲森森。

满城将官都来了,独缺他一人。

“这家伙!”低低的声音来自昔日的安庆候,今日依然风流倜傥的安庆王向子湮,对着一片白晃晃的铠甲将士,恨铁不成钢似的嘀咕了一句:“自找挨骂……”

抬头接触到圣上探究的目光,向子湮面上玩世不恭地打了个哈哈,心头却一凛,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再看他一眼,齐瑞微笑抬手:“卿等想得周全,何罪之有?”

圣上的温言冲缓了紧张,甲胄的光亮很快被大片的白色淹没。

到底年轻气盛,比之莫怀远的处事老道还差得远,比之向子湮的圆滑世故更差得远。

而大将军势必要为这些仗义的同袍多背一些骂名了,这可不在他的计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