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帝江山(我是等闲)_其人也异 爱恨之间(1 / 2)_东帝江山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其人也异 爱恨之间(1 / 2)

东帝江山 我是等闲 4756 字 2020-07-10

穿堂风吹动低垂的纱幔,漏刻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粉衣宫女鱼贯而入,置酒、上菜,再收盘垂首安静地退出去。

许是太过紧张,一名宫女不小心走快了一步,踩到前头宫女的裙摆,她一个趔趄被后面的姐妹扶住,被踩到的宫女却扑身向前,托盘脱手飞出的同时,光洁的额头直撞向凸出的紫黑色桌角,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强健的手臂捞起柔弱的腰肢,轻轻一托,再一旋,光洁的额头避开了桌案,窈窕的身体翻转落入坚实的怀抱。

“大将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她还没来得及害怕或者庆幸,先就晕了、痴了。

那条手臂将她扶稳后迅速退回,留下她呆呆站在当地。

上首的帝王低咳两声,管事姑姑跪在地上连声请罪,语气严厉地让人把她和方才踩到她裙摆的姐妹一起拉出去,她心中恐慌却还是忍不住偷眼望去,大将军垂目凝神,正襟危坐,好似什么都未发生,上首的帝王却轻轻笑了:“不必苛责,下去吧。”

掉落的杯盘被迅速收拾干净,宴席继续。

福公公作为总管,伺候着圣上参加过无数次的宴会,却从未见过如此沉闷的宴会,四位将军毕恭毕敬,见礼、就坐、回话,一板一眼,谨守法度,却又好似心事重重。圣上每每询问,都或情不自禁,或不约而同地看向对面的大将军,见到大将军垂目不语,便有些不知所措,见到大将军看过来,便越发小心翼翼,这般进退失据,真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而圣上不以为忤,闲坐上首似笑非笑地等着看着。

其实也怪不得四人,他们戍边巡守,极少回京师,却也知大将军已然卸下兵权赋闲在家,也曾想是否大将军功高遭忌?是否被奸人构陷?是否君臣有了嫌隙?回来又听人或惋惜、或幸灾乐祸地说起,大将军如何失势,如何门庭冷落,如何忧愤难解,心中正自替自家将军不值,乍一见竟是君臣共处一室,安闲平静,和乐融融。

四人之中本以李长庚为首,他今日却最是心不在焉。哪怕魏长治心思活分,此刻也分不出孰真孰假,只好频频看向自家将军。张辰炎是不在意那些是是非非的,打定主意听大将军的就好,倒成了表现最从容的一个,只不过和自家将军一脉相承,一贯的少言寡语。而江百川到此刻还没想明白,为何圣上染病,侍疾的竟是大将军?这,这也太过侮辱人了吧?

陛下饲虎豹以草食,他岂能心服?

即便他心服,也有的是人要代他不服呢。

看似恭敬实则不平,看似谦卑实则愤慨,看似笃诚实则惊疑,其人也异,其行也异,有意思。

齐瑞在心里玩味着,掂量的却是这些人要怎么用?

李长庚是儒将,心中有“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念头,守成尚可,但比之昔日王璟还有不小的差距,攻城拔寨也比不上莫怀远,他是一个各方面都尚可却又都不是太突出的将领。可用,但他并不想重用此人。至于其余三人么……

陛下英明,可知军中将其奉为神明,多少军士只知大将军而不知陛下,四方邻国君主见了他也要俯首,皆畏之,敬之,心服口服——

其实张岱那天说的并没有错,叶荐清在军中不仅仅是一名将领,这三个字代表这全然的信任,是信念,甚至信仰。

这些领皇家俸禄、靠皇家赏识才能光宗耀祖的将领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军士?

当年皇长子康王殿下趁他去迎战西璜于潜,想靠着圣旨和将门王家子弟蚕食部分西南军,却落得个灰头土脸,几乎是被轰出了大营,最后反而是王家的西北军被蚕食。他曾带领东北军击败东昌名将魏达,也曾带着南地守军逼和南越宗熙,天下兵马都曾在他手里转过一圈啊。

齐瑞低低咳了两声,道:“斟酒,朕要敬几位将军一杯。”

福公公一边倒酒一边忍不住规劝:“陛下身体不适,不宜饮酒啊。”

李长庚急忙道:“陛下盛情,臣等感激不尽,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为上。”其他三位也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齐瑞笑了笑:“朕有些困乏,敬完这杯就歇息去了,留大将军与你等叙旧可好?”

如此够善体人意了吗?够礼贤下士了吗?

踏出殿门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一边脚步匆匆一边低问:“何事?”

一内侍走进悄声道:“启奏陛下,今日太后娘娘将叶小公子接进宫中,不知为何,叶小公子竟独自偷偷从太.安宫出去,娘娘急坏了,正在派人寻找。”

那个孩子,齐瑞心中一惊,方才内侍摆盘时说了句太.安宫,他还为是太后有什么事,原来竟是璇儿。

未等他开口,福公公已然急了:“那还不快去找,快去找啊!多派些人。”说完才意识到万岁在此,忙躬身道:“陛下。”

“何时的事?”齐瑞问:“怎知是自行离开,而不是被人带走?”

内侍奏道:“未末申初,小公子说要昼寝,申正二刻,宫女欲叫小公子用些小食,才发现不再房内,小公子留了字条,说去寻父。”

齐瑞抬头看,夕阳西下,若从申初算起,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让卫琨带人入内宫找寻,先别告知大将军。”

“臣已经知道了。”春风送暖,低沉的声音却让人忍不住心头发瘆。

内侍们都未发现大将军何时到了身后,一怔之下,就见大将军大步来在驾前,躬身施礼:“臣请陛下口谕,允臣入宫找寻犬子。”

齐瑞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交握的手:“去吧,莫急。”

李长庚等四人也来到殿外,向圣上拜辞。

齐瑞应允,回身时却听江百川叫了一声:“陛下!”声音有些急迫,方欲起身的三人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齐瑞笑了笑,道:“天色已晚,安远将军若有政事可朝堂再论。”

转身欲走,却听江百川在身后道:“陛下可知一匹战马在战场上可以驰骋二、三十年而不衰,而一旦圈养起来它的生命却不过三、五年?”

众人都被他说得一愣,魏长治却明白了,暗骂了句混账,用力掐住他手臂,却挡不住江百川不管不顾状若蛮牛:“将军百战死,将士们不怕在边关流血,怕的是奸佞的迫害和流言的侵蚀。”

“安远将军喝醉了,请陛下恕罪。”李长庚当先跪伏。

魏长治急的脑门青筋砰砰直跳,用力去堵住他的嘴,却见圣上已停住脚步,缓缓回身,抬手挥了挥袖,内侍躬身退了下去,侍卫们也退到三十步外。一般来说,帝王召见武将,身边绝不可无侍卫,三十步已是极限了。

“还有什么话,说吧,你们都可说。”

圣上的声音淡淡的,如晚风吹拂,听不出喜怒,倒把几人弄得怔了怔。

“请陛下恕罪。”李长庚还是那句话。

魏长治和张辰炎都沉默不语,江百川冷笑一声:“你们不敢说,我说,陛下忘了吗?当初在西南,大将军为救陛下差点没命,陛下看看,看看大将军胸口的箭伤,怎忍心让他含冤受辱,成为邪佞小人的谈资笑料和陛下春秋笔下的战利品!”

说着竟红了眼眶,其他三人也深受触动,张辰炎道:“大将军文韬武略胜我等百倍,陛下若真不能用,还请放他归田。”

魏长治也道:“大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请陛□□恤。”

“呵呵,”齐瑞笑了一会儿才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几位将军果然对大将军情深义重,朕心甚慰,不过几位所言么,却着实有些荒谬。”

年轻的帝王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半蹲身直视着跪在地上的四人:“话虽荒谬,其情却可悯,朕不怪罪。不过朕还是觉得奇怪,几位将军莫不是对大将军有些误解?把他说的这样可怜,好似人人可欺,呵呵,”他站起身笑道:“真想不到,原来荐清麾下的将军竟是这般瞧不起他,好笑啊,实在是好笑。”

好笑声中,年轻的帝王施施然走了,侍卫围拢过来,跟在他身后如流水般远去,留下呆若木鸡的四人面面相觑,这……

大将军亲自出马,酉正许就找到了儿子,原来是迷了路。

“最后在哪里找到的?”

“懿菡宫。”

齐瑞的手一顿,竟是那里,竟是那里……

懿菡宫,明昌公主出嫁前的住所,她在那里只住了两年,却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宫殿是皇兄回来后才有的,也是皇兄找人帮她修葺布置的。出嫁后,她有时回宫,总会忍不住去那里看看,只是再看不见那个眉眼含笑的少年。

“女人出嫁了,就要以夫家为重,”母亲殷殷地劝:“驸马经常住在军营难得回家,越是如此你越得留意,别让人说天家公主不守规矩。你也算有福的了,驸马这般人品相貌,叶家家风清正,看叶夫人也是温和好脾气的,你就别老回宫了,也别总去找你皇兄……”

“是皇兄让您来说的吗?”她无礼地打断了母亲,眼泪簌簌而下:“他是不是烦我了?母亲是不是也烦我了?”

“母亲怎会烦你,可你皇兄很忙的,”母亲为她擦眼泪,无奈又为难:“无事你别去打扰他。”

她推开母亲的手,自己擦干眼泪:“好吧,不去找他,不去打扰他,我会等他来找我的。”

那天起,明昌公主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可怜巴巴,也不再泪水涟涟,却成了靖王殿下最头疼的人。

难以想象当初那个娇怯温软,对他万分崇拜的妹妹,有一天竟会变得放肆甚至放荡,无法规劝,无法改变,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在善后,把她的过错推给某个倒霉的宫女,小心维持她端庄贤淑的名声。

她却振振有词:“公主不是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吗?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兄,这还是你教我的,你一直鼓励我做个真正的公主,妹妹怎能让皇兄失望?何况出嫁从夫,你的妹夫都没说话呢,皇兄不嫌管得太宽了?”

她的面容越来越艳丽,眼神却依然纯净如稚童:“皇兄是怕让他知道你为他选的妻子是个这样的人吧?你怕他恨你,厌你,对不对?”

明白了这个,她越来越大胆,以挑战皇兄的忍耐力为乐,无辜又残忍地在他隐秘的痛楚上不停地撒盐,撕扯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周坎虽然也震惊于公主的转变,却并不知内情,取笑道:“早告诉你女人不能小看的,你就是从前对她太好,这回被反咬一口可舒坦了吧?”

说是说,他也不能干看着殿下头疼,提议还是兄妹俩坐下来好好谈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要让她顺了气,别真弄出什么事,把姻亲变成仇敌,那可真就功亏一篑了。

谈话的地方便是懿菡宫旁的听雨楼,当初皇兄嫌懿菡宫太旧太偏了,但是因为她喜欢这座听雨楼,才最终选定此处。

“皇兄。”上得楼来皇兄已经坐在这里,她轻唤一声,他微笑颔首,似乎恢复了昔日和睦,只是他却不再说“皇兄多生分啊,还是叫哥哥更亲近”的话。

心突然难受了起来,“不知皇兄找妹妹何事?对了,听说你的妹夫快回来了,不知道这次皇兄打算让他在家呆几天?三天?五天?真是可惜,好容易盼回来……”

又是这种快意且轻鄙的表情,又是这种无知无畏的挑衅,齐瑞已经气不起来了,反而觉得可笑,可笑他之前竟会被这种挑衅给刺痛。

心平气和地,他先问:“明昌到底在气什么?皇兄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说出来,若是皇兄真错了,任你打骂可好?只别如此怄气了。”

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她也不可能说得过皇兄。

再问:“荐清如何不好了?他对你不好吗?”

他品貌俱佳,他拒绝了纳妾的提议,连个通房都没有,他对她尊重又宽容。

可是,她突然想起了前几天遇到的一个琴师,一个会弹奏异族小调儿的琴师。

他不知她的身份,她也未让他看见自己的容貌,只是在听了一段曲子之后忍不住诉说了自己的不快乐,身边的人都对她很好,可她就是无法感觉快乐。

年轻英俊的琴师只说了一句话:“心里的好才是真的好。”

心里的好才是真的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有这一句再听皇兄的话只觉分外讽刺。

她又想起某次出门路过一个花苑,阴山背后灌木丛里甜腻腻的女声叫情郎的一声“好哥哥”,让她冷汗涔涔而下。

我是你的兄长,叫哥哥……

她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我觉得恶心,看到他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那天……你那天在我的新房……”她说不下去了,一边回忆,一边鄙夷且厌恶地挥着手帕,似乎想挥去脑子里那甜腻腻的声音。

齐瑞之前一直不明白她是如何察觉此事的,且如此笃定,此刻才算恍然大悟,心知说什么都没用了。

“好恶心!一想到你对别人的丈夫抱着那种心态就觉得好恶心。”冷汗又涔涔冒了出来,她不停地挥着手帕,赶苍蝇一样。

“恶心?”齐瑞笑了,缓缓站起身:“皇妹,你恐怕还不知什么是真正的恶心。”

“你要做什么?”这一次,她终于激怒了曾带给她温暖的少年,她也是怕的,逃一样起身退后,靠着窗棂的身子瑟瑟发抖,可是直到此刻心里也并不觉得皇兄会伤害她。

齐瑞一掌击向窗棂,她所倚靠的支撑顷刻间碎成木屑,她顷刻间翻身跌落,发出凄厉的尖叫。

听雨楼,既然听雨,必定有湖,还是一个很大的湖,侍卫和随从早已被摒退,就算是听见了,想过来怕也要好一会儿功夫。

她魂飞魄散大声尖叫,直到发现自己吊在半空并未掉落,她勉强睁开眼向上看去,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皇兄,皇兄——”身体被临湖的风吹得晃晃悠悠,她吓得几欲昏去,只不住地叫皇兄。

齐瑞把她拉上来一点,俯下身,用最轻柔的声音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些被你勾引,与你春风一度的男人到了哪里吗?好好看看这湖,我柔弱乖巧的妹妹,算算要多少才能填平它。”

“不——”她不信,她知道皇兄说的不是真的,可还是止不住抖得牙齿咯咯作响,拼命摇头:“我没有……没和他们怎么样,真的,真的,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