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可真冤啊,不如皇兄帮你,先洗个鸳鸯浴如何?”
他的手做势一松,“啊——”她凄厉地叫,感觉又被抓紧,她开始哭,涕泪横流,毫无形象地痛哭。
“我要告诉母亲……告诉父皇……告、告诉他……如果知道你那可耻的肮脏念头,他会、他会……”
“厌恶、鄙视、老死不相往来,”齐瑞哼笑一声:“那又能如何?我手握大权,我是皇子,他能拿我如何?所以,去说吧,告诉所有的人,正好给我一个理由把你赶走,毕竟一个败德又发疯的女人再也不配公主的称号,更加不配当我朝战神将军的妻子,她只会被关进一个地方,你去过的,记得吗?我的好妹妹,一个被称为秋凉苑的地方。”
宫廷女眷,当然不能混同民间妇人,即使犯了错也有高贵的思过之所,那便是寂寥宫秋凉苑。说是思过,实则幽闭,据说进入那里的女人从来没有出来过,除非是死。
而小时候莲曾误走到那里,被某个发了疯的女人吓得差点掉了魂,那个地方就成了她不能提起的禁忌。
“你你你……”果然,听到那三个字,她吓得闭了嘴,眼泪也停了,面如死灰,眼神也如死灰。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皇兄真的恨她,也真的不再顾惜她了。
“这就对了,明昌,只要你闭上嘴,皇兄保你什么事都没有,闭嘴,懂吗?”
她眼神直直的,咬紧牙关,齐瑞摇头,松开手,窈窕丽影笔直跌进湖里,溅起的水声淹没了尖利的呼喊。
“公主——
“殿下——”
侍卫们冲过来的瞬间,正好看到明昌公主从楼上掉落,而靖王殿下也急忙跳了下去。
“明昌——”
冰冷的水里齐瑞托起妹妹僵硬的身体,在内侍的帮助下把她送上岸,压了压她的肚子,她哇哇吐了两口水,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乎把心肝肺都吐出来。
“没事了,莲,没事了……”有人轻拍着她。
有侍卫惊呼:“殿下的手流血了。”
“无妨。”有人呵护着她。
“皇兄……”她咳得冒出虚汗,迷离中,仿佛又看到当初那个眼睛明亮笑容温暖的少年:“皇兄……”
“感觉好些了吗?”齐瑞想把她放下却反被痉挛般的手臂紧紧抱住,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还是那个对他全心信赖敬慕的妹妹。
“皇兄……皇兄……”
却只有一瞬间,她想起了一切,眼神变得混乱而惊悸,却没有放开紧紧抱着的手臂,本以为已经干了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烫在皇兄被冰冷湖水浸湿的胸膛。
这场兄妹情深的闹剧以明昌公主大病而告终,这场病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个多月,持续到她的丈夫回来又离开。
这一次却并非打仗,是随同先帝赶赴边城与南越君主会晤。
来自北方的威胁和西南不时的骚扰,让先帝不得不放下“受命于天”的架子,寻求同南越建立更加稳固的关系。
这次先帝带上太子,却留下康王监国,和王做为辅助,唯独没有提到靖王殿下。
旨意一下,康王一派立时情绪高涨,似乎储君之位已经手到擒来,和王却不动声色地瞄上了太子的权力和部属,准备借机切分收入囊中。
太子一派成了昨日黄花,彻底的沉寂了。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是攸关身家性命、家族荣辱的大事,幕僚们的观望和暗地倒戈让太子这些日子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
意识到再怎么努力也挽不回什么了,心性坚忍如齐澜也开始借酒浇愁。
动身前夜,他端着一坛酒找到同样失意的六弟。
两人见面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喝,起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随着整坛的酒下去,话渐渐多起来。
“太子,谁见过比孤更窝囊的太子?因为知道不是他属意的人选,从坐上这个位置就一直拼命讨他的欢心,二十多年,讨得累死了,但是有人比孤更累。六弟可知是谁?”
齐瑞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太子也灌下一杯,笑道:“就是我们的父皇,一方面想讨宠妃爱子的欢心,一方面又顾忌孤的外公和舅舅,连想挑错也不能明目张胆,哈哈,想想都替他累,这样的君王不当也罢。”
“太子醉了。”
抢下他手里的酒杯,他转而端起酒壶,喝一口笑一声,笑一声喝一口。
“太子、储君、未来的君主,哈哈,谁想要就让他来拿吧,我受够了。”
他扔了酒壶,起身摇摇晃晃地对六弟摇手笑道:“但是六弟、靖王、齐瑞,你……你不要想,你不是他喜爱的儿子,也不会是他属意的人,除非你能杀了所有的人,否则做什么都没有用,不会轮到你的,不会轮到,除非……除非……”
太子浑身瘫软地醉倒在地,齐瑞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起来,他将太子扶到榻上,第一次仔细端详这张脸,隆眉深目,象皇后,宽额广颐,象父皇,这集合了中州和东昌最优良血统的青年相貌实在出众。不过,许是笑得太多,他的眼角和唇边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与年轻光洁的面庞看起来稍显不大相衬。
太子的微笑,在这个从来不缺美丽、高贵和冰冷的宫殿里,是比三皇兄的绝色容颜更令贵妇和宫女们恋慕的风景,十六岁第一次代表父皇主持大典,他的儒雅风范和博学多才就折服了四方来使。
他总是笑着,时时笑着,所以笑纹过早地爬上他的脸,就像面具戴的久了可能永远都摘不来了。
齐瑞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仰头饮下最后的酒。
真的喝太多了,以至于第二天送圣驾离京时头还有晕沉沉的,太子却已俊雅如昔,恰到好处的微笑越发动人,言语合宜,行止从容,翩翩风度比之众星捧月般的康王和一脸深沉淡漠的四皇兄毫不逊色。
似乎受了太子的感染,齐瑞亦微笑,似乎有自己意识的眼睛很快抛开所有人,搜寻那道轩昂身影。
新任护国将军戎装佩剑,牵着追日神驹候在驾撵之外。
“叶将军,皇上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谁不想和这位圣眷正隆的军中新贵攀些交情?群臣争相过去,却都一张口都是这句,说得他有些烦了,后面的没等说话就先一句:“大人放心,荐清自当竭尽全力保障皇上一路平安”给堵了回去。
尽管如此,围拢着他的人却只见多不见少。
齐瑞转了个身,轻轻踱开走向他的脚步,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看着康王、和王身边热闹的场景。
“殿下面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齐瑞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心心念念的声音又唤了声:“靖王殿下?”
“瑞,我的名字,你又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他的头突然不疼了,只觉精神大震,通体舒畅。
“知道了,殿下真爱计较。”叶荐清把银盔摘下来抱在手里,看着面前人眼里的红丝和身上隐现的酒气,心道,这莫不是喝了一夜?
“非也非也,是荐清太爱忘事。”仍是答应了却不肯叫,齐瑞摇手,以取笑的口吻道。
“哈哈,这样才像你。”
这样才好,他犹豫了片刻,突然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压低声音道:“不必沮丧,陛下这次没有提及并不表示他不重视你。”
浑然不知这短短的几句和一个无心的动作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就像太子说的,在父皇的心里轮不到他,所以不提。但若单单这样想,未免太低估帝王心术,帝王心术,提的未必好,不提也未必就不好。
齐瑞料,等父皇从南越返回,必要打压那两派的。而他早晚要被提起,作为制衡的一角。
当然不提也或许是放心,不觉得他会做什么,不防备他做什么,不给他做什么的机会,而这本身就是机会。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看得到是因为自己虽身处居中,心却从未入局,清却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所以不意外他能看透,却惊讶于他的明言。
他竟对他明言!
独特的气息充斥鼻端,胸内狂跳起来,砰砰的巨响中,齐瑞听到自己颤声问,“怎么说?”
叶荐清已经后悔自己说得多了,当然不可能再说,只道:“以殿下的智慧荐清何须多言。”
避重就轻,似赞似讥,齐瑞一笑,没关系,有这一句就够了,尽够了。
“荐清放心去吧,明昌那里交给我。”
一瞬间在那双坚毅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歉疚和感激,还有隐隐的雀跃,映着斑驳树影,折合成一句:“多谢。”
齐瑞的心一扯,果然,妻子此刻病势正沉,他的心却已雀跃,因为即将见到好友,这才是他愧疚的原因吧?
不禁感慨,对妻子的愧疚居然可以照应到大舅哥的沮丧,清啊清,你到底是无情还是多情?
而可怜的明昌,在听闻南越宗熙专门在邀请的中加上叶将军夫人后,身上的“病”奇迹般地痊愈,却被父皇一口回绝,求告无门的她伏在地上苦苦哀求皇兄。
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皇兄,哪怕只有两三个月,但悲哀的是,她能求的却只有他。
皇兄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她,他说南越宗熙不怀好意,说那个人除了推她入火坑之外,根本不可能帮她。
她再次病倒,风寒气滞,高烧不退,及至今晨都未见好转。
“谢什么,那也是我的妹妹,自然会看顾好,放心。”
得到这句保证,他果然放下心来,不再多说,拱拱手,戴上银盔,大步走向彼端安静站立的白马,那样的沉稳又洒脱,恣意地彰显着年轻将军的激昂与霸气。
齐瑞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了一句:“保重。”
“嗯?”叶荐清诧异了一瞬,回身也说了一句:“殿下也保重。”
砰——
开拔的炮声鸣响,叶将军飞身上马,白马奋踢,似乎迫不及待,一如它的主人。
开拔的炮声也击碎了因他而起的振奋,齐瑞退了退,任昨夜的绵酒和失落漫天席卷,惆怅无处可藏。
开拔的炮声鸣响,以几位殿下为首,群臣迅速列好队,却迟迟不见君王发令。
渴盼的人终究没有来,高高的皇撵上先帝清矍的脸渐成一片苍茫,嘴唇蠕动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在充满谎言和危机的宫殿里,看到的话永远比听到的真实。
当初陪意外失聪的小师弟一起学唇语时齐瑞还满心不耐,不想现今就用上了。
“劭,你真的……”
无声蠕动的嘴唇后面是这几个字,先帝脸上的悲恸和茫然简直象得了绝死之症。
世间多少痴儿女,可怜天下父母心。
迟迟不发原来实在等着爱子,齐瑞在心里嗤笑,一个君王居然可以窝囊成这样!儿臣,儿臣,他是儿也是臣,既想见为何不叫他来,下旨、传令,哪怕绑着他,押着他……
帝王啊,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让你为所欲为,何须如此顾虑重重?
“走吧。”绝望的眼缓缓从朱红的宫门转开,枯瘦的手向下无力地一挥。
“起驾——”
随着执事太监尖细而响亮的发令,群臣齐刷刷跪倒山呼万岁,沉重的车撵压过撒了黄土的石板,咕噜咕噜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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