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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师益友 殚精竭虑(1 / 2)

东帝江山 我是等闲 6084 字 2020-07-10

许是白日里事情太多,脑子总是停不下来,渐渐入睡就变得困难,半梦半醒捱到三更,觉得有些口渴,忍了一会儿,不行,又翻了个身,还是不行,正想叫人,忽听一声轻叹:“要什么?”

“水。”说完才一惊,齐瑞猛然起身,淡青色的微光从傲岸挺拔的身躯边缘溢出,一下子涨满眼帘。淡青微光随着那个身形移动,如梦似幻,齐瑞怔怔看着,直至水杯递到近前。

“你——”终于舍得来了?

这句话冲到喉咙口,又被咽了回去,变成一句:“你就拿凉水应付我吗?”

叶荐清一怔:“很凉吗?”

伸手来摸,齐瑞却一口喝干,趁其不备堵住那双唇,含在嘴里的水淌出来些,沾湿下颌。

“这样就不凉了。”额头抵着额头,黑暗中他笑道。

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似乎很久以前说过,那个时候……

——陛下忘了吗?当初在西南,大将军为救陛下差点没命,陛下看看,看看大将军胸口的箭伤……

手掌贴在他左肩锁骨下一寸处,那里有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疤痕。

“还疼吗?”

“什么?”叶荐清退开一步,用手背占去嘴角的水渍,把水杯拿走。

齐瑞的手悬在半空,须臾收了回去。

“可我还疼呢。”

眼睁铮看着他受伤却无能为力,那种肝胆欲裂的疼痛一直绵延至今。所以,绝不允许再出现一次,不管先帝所托之人与他多么亲厚,亲属长辈,知己兄弟,任何人都不行!

“你今儿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叶荐清在塌前坐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握惯剑提惯了枪的手掌摸在脸上麻酥酥的,齐瑞忍不住蹭了蹭:“我想起了从前……”

怕引起某些不好的联想,他没有说出“在傈州”三个字。

在傈州他们有了相识以来第一次的朝夕相处,整整十天,有了第一次“这样才不凉”的唇齿相依和第一次倾心交流。

若没有那患难与共的十天,他们之间不可能走到今天,即便有那个大雪之夜在前。

他不计后果、费尽心机策划的那个荒唐而羞耻的夜晚,或许只能算一次“意外”,但那个时候,他哪能知道,两个人真正的命运交集就在不久之后。

齐瑞撑起手臂,借着窗外的微光看着面前这张脸。

“看什么?”语气不善。

“你说呢?”齐瑞笑了,抬起一只手,手指轻轻画过他的脸颊。

美姿容,这是十年前人们提起出身叶家的少年将军时最先想到的。

“有什么好看的!”微恼地侧开脸,也避开那只手。

齐瑞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问:“哪里不好看了?”

如今人们再想起他,容貌已不值一提,尽管他的容颜丝毫未损。不过和少年时相比,确有不同,轮廓更加清晰,线条更加硬朗,力量感更强锋芒却渐淡,只是这淡去的锋芒竟似化为魔力,在本就过于俊美的面容上又添了一笔沉淀的风华。

呼,描金锦缎的轻薄丝被兜头而下,把贪看的人蒙得严严实实,“让你看。”

齐瑞惊诧了一瞬便笑得全身脱力,连连告饶:“好了好了,我不看,不看了还不行么?快让我出来,热死了。”

叶荐清也觉得此举太过幼稚,把被子掀开,道:“很晚了,快睡吧。”

你也知道很晚呀,齐瑞抬眼一瞅。夙夜良宵,爱人在怀,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伸出手臂在他脑后交叉:“清,明日休沐,我还不是太困……”

“你真不想睡?”

“想,可怎么都睡不着,你有什么好主意帮我,嗯?”悄然收紧手臂,三寸、两寸、再有一寸就……

“陛下若真不睡,臣倒有件事想说。”叶荐清拉开他的手臂,正坐而起。

功亏一篑,齐瑞叹道:“向子湮是吧?”

就知他无事不来,起身点亮烛台:“说吧。”既说就正正经经地说。

“长庚、百川他们是我让去的。”

“为何?”

“他们常年不在京里,性子又偏耿直,很多事情看不清楚想不明白,需要有人提点一下。”

一个闲散王爷去提点边疆大将,提点什么?如何吃喝玩乐?

“我是问,为何是向子湮?”

“于权不争,于利不趋,于名不图,其心必明,言必正,可为良师益友。”

句句毫不迟疑,对答如流,齐瑞想起不久前向子湮那段“帝王之杀”的话,几乎同样的句式,也同样的避重就轻,都是四两拨千斤之外还把人夸上一番,除了夸的人不同,除了一个长篇大论一个言简意赅。

“哦?很少见你这么夸人呢,向王爷可该得意了。”

或许太过文绉绉就会失之恳切,对于文辞华美的话齐瑞大多是不信的。

不过他说良师益友,这个评价可不低呀。当初自己开玩笑让他叫师傅,可是被严正拒绝的,如今竟然会称一个人良师。

对于他信或不信,叶荐清并没有太在意,道:“他更喜欢人说他风流倜傥。”

“哈,你还真了解此人。”

骄奢、浪荡、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他不是应该很讨厌这种人么?

除非那个人并非如此。

他们平时表现的各行其道、互不交集,可叶将军为避嫌不便多与属下亲近,向王爷便为他看顾兄弟;向王爷见疑于上,叶将军便为他连夜进宫。说他们泛泛之交,谁能信?

“不过——”齐瑞话锋一转,看着他笑道:“你们也恁看轻我了,臣子之间有来有往、探探风向通通气什么的,都很正常,我岂会因此而怪罪?我忌讳的是那些明着不来往,却暗地里同气连枝、搞小动作的人,你们并非如此吧?”

叶荐清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随即摇头:“并非如此。”

骗人?齐瑞暗自冷笑,他连南越宗熙都可以毫无顾忌地结交,却为何与这向子湮的关系搞得如此神秘?

“没事了吧?”齐瑞道:“我有点困了。”

他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还有,”叶荐清斟酌了片刻道:“是关于——宁王殿下。”

他既然已经怀疑,子湮那里总归是……与其日后麻烦,还不如现在说开。

“果然是他。”齐瑞冷哼。

其实齐劭死而复生他便怀疑了,想那皇陵重地,若无皇室中人为媒介,魔教余孽本领再大也不可能瞒天过海。可惜其人狡猾,多年来竟不露丝毫破绽。

“此人殊为可恶!若我没问还则罢了,问到还否认,不是明着欺君吗?”齐瑞愤然道。

叶荐清依然一派镇定:“其实,也算不得欺君,以命相托的不是宁王,而是先帝。”

——三皇兄不久前回京了,爱卿可见过?

——宁王殿下孤高淡远,似我这浊世俗人还是不要惹人嫌的好。

——别人还倒罢了,他对你不该如此吧?否则怎肯以命相托?

——以命相托?臣倒是想,可惜从未有此机会。

原来如此。

“所以他非但没有欺君,反而是个大大的忠臣。”玩儿这种文字游戏有意思吗?齐瑞气极反笑,“我倒不知向王爷还如此的忠肝义胆,好啊,真好!”

“先帝待他一向亲厚,他怎忍让其泉下不安?”

“而我刻薄寡恩,自然失道寡助。”

话说到这份上,叶荐清也有些头痛了,一时无言。

“偷梁换柱,瞒天过海,”齐瑞冷笑:“向王爷的本事可真大啊,若是哪天想换个位置坐坐怕也不在话下。”

“就事论事,何必说这种话?”如此诛心之言让叶荐清也有些动气:“就算没有先帝之托,你如今正主儿都不怪了,拿什么来怪他?”

是啊,主赦从免,律法申明。齐劭都复了宁王的位子,向子湮算什么?

何况当初与南越交战,宁王也出了力,那段事甚至被编成了戏文来传唱,传来传去传成竟一段“兄弟同心,共御外辱”的佳话。这个时候又如何能把它翻出来徒背骂名?

真是厉害啊,一句求情的话没有,就把向子湮择了个干净,不愧是叶家郎君,齐瑞不能再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事实上,叶荐清若肯软和一些,哪怕意思意思的说一句,“他也有苦衷,你看在我的份上别见怪了”,也不会让齐瑞如此不甘。只是叶大将军天性使然,虽深谙说服之理,却不可避免地带着些强硬和压迫,不若向子湮通达圆滑,能屈能伸。

“哼,就算这件事免罪,可别的呢?”

“别的?”叶荐清问:“还有什么?”

还有那次泰山决裂,身负重任的一国大将走得那样干脆利落,父母家仆,同袍下属,谁都没有惊动就踪迹皆无,怎么可能?而之前那段日子两人日日在一起,即便有良策,若无人在外周旋也难轻易脱身,何况还有一个病弱的孩子要安排。

还有更早,他常年在外征战,如何对京里的情形了如指掌?如何言语行止步步切合?就算他绝顶聪明、见微知著也太过神奇了。齐瑞可不认为叶朝宗有这样的本领和见地,所以必定另有高人指点或襄助。

还有,还有……

往事历历,仿佛一个环节找到,很多散落的珠子就都串成了一串。

“还有——”齐瑞侧头,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眼前人:“向子湮没说我要他杀一个人?”

“你想杀何人?”

说到杀,他的眼中光芒一闪,如刀锋,如箭影,在昏暗的烛光下也极为清晰。

让齐瑞想起当年在溧州听到的歌谣:

星星为什么没了光彩?

因为我们的叶将军――

不是畏惧他那比太阳还耀眼的光辉,

怕得是他眼睛里的刀锋比箭还快……

那光芒从亮起道消逝不过一瞬间,等他再问就只剩目光沉沉:“你要他杀何人?”

“放心,不是南越宗熙。”眼睛里的刀锋啊,真是怀念呢,齐瑞笑,打了个哈欠:“他都没跟你说,你管他作甚?大半夜的,我真有些困了。”

叶荐清默然,为他拉了拉被子,“睡吧。”

一个躺在榻上,一个坐在塌前,好长时间不再说话,当然也没有人睡着。

“月亮为什么藏起来?因为我们的叶将军,不是畏惧他那天神才可比拟的英勇,怕得是嫦娥见了他也会动情怀……”轻轻的,他哼起一首歌。

“这是什么歌?”叶荐清问。

“你没听过?”齐瑞讶然。

“没有。”

齐瑞不可思议地看了他半晌,叹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男儿是听到这首歌才跨上的战马,有多少姑娘唱着这首歌流着泪出嫁?”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好多年前了,在靠近傈州的一个小镇上。

战争的痕迹还随处可见,百姓已开始陆续回迁,三五成群着赤色军服的士兵散落四处帮他们开荒破土、修缮屋舍。唱歌的是一个满面风霜的老者,还有几个小童在他身边围坐,拍着巴掌附和。

那首歌似乎很长的样子,曲调时而婉转时而激越,旋律却很简单,因为用的是当地的语言,一开始齐瑞听不懂,便叫人去问,才知道是专为歌颂叶将军的。

好家伙,高山大川日月星辰都用来陪衬一个人还嫌不够,这种歌要传到京城怕会为他惹祸,有心遏止,想想还是算了,君王要想办他还怕缺了理由?

“殿下,前方不到三十里就是傈州了,叶将军早该收到信儿,竟不来迎接,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就是,殿下奉皇命而来,他竟如此轻慢,简直是藐视朝廷!”

看,理由一抓就是一大把,皇城大内出来的人,难免眼高于顶,这两位一个是禁卫副统领赵罡,一个是骁营副帅陆波,虽然职级不算高,却也不好得罪。

齐瑞笑而不语,看着周坎把话接过来,几个人说得还挺热闹。心思渐渐飞远,不来迎接,是因为他么?尽管知道可能性不大,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半年前,正值新春佳节,又是大雪纷飞,赶回奔丧的西南主帅就急不可待地离开京城,让所有准备好依依惜别的人都来不及相送。

他走后,战况有变、军情紧急的传言还曾让人们恐慌了好一阵,直到军前战报如期传来捷音。

随后,捷报如雪片纷至沓来,一个又一个惊喜轰得人们眼花缭乱。

二月二十七,大僖山决战,乌塔军大败,黑面将军塔鲁被俘;

三月十二,乌塔王都破,乌塔王弃城而逃;

四月初五,赤乌河乌塔残军全军覆没,乌塔王只身渡江逃往邻国扈赤;

四月十六,大军压境,直逼扈赤,扈赤王派使者求见西南主帅叶将军;

四月二十六,十日日期限满,我西南大军如约秋毫不犯,扈赤国献上乌塔王以及和谈的要约。

两个月啊,仅仅两个月,叶将军就以一己之力,生擒当世名将,率西南军压服两个国家。

举国沸腾,臣民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

西南这个盘踞在先帝心头多年的阴影从此不在。下面只要广施恩泽,便可将滕王的影响彻底拔除。

龙颜大悦,下旨犒赏前线将士,并亲自送出皇城。

大内司礼总管高士达托着黄澄澄的圣旨,穿着最隆重的衣饰,被高头大马盔明甲亮威武严整的仪仗队拥促着,昂首挺胸地出发了,上百辆车的丰厚赏赐排成长龙。

“皇恩浩荡——”

一人跪倒,千人回应,一个个脊背匍匐在先帝脚下,连成一片,山呼万岁。

那天的先帝一反平日的苍白抑郁,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甚至在犒赏的队伍走了之后,舍弃车撵,骑马在校场跑了几圈。

康王殿下一马当先,为君父持辔,和王殿下微微让了半步,面色如水,波澜不兴。

而作为储君的齐澜毫不介怀地落在后面,不变的微笑,不变的风度翩翩。

此人真不得不令人佩服啊,齐瑞忍不住想,若自己落到那般田地,可还能有这样的从容气度和大家风范?

感受到六弟的视线,太子忽而回头,意味深长道:“你说叶荐清会接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