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帝江山(我是等闲)_深夜觐见 湮水河畔(1 / 2)_东帝江山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深夜觐见 湮水河畔(1 / 2)

东帝江山 我是等闲 5739 字 2020-07-10

仲春,二更,政事堂偏殿。

“几位卿家到底有何要事?”年轻的帝王撂下茶杯,稍稍提高了声音。

太傅、司空、还有一位宗正卿,都是历经两朝以上的老臣,都是在皇子时便辅佐他的老臣。这三人选在此刻一同觐见,却遮遮掩掩,词不达意,十句话倒有九句提起先帝,齐瑞心中哂笑,所为何事?不外乎倚老卖老,想拿什么事挤兑挤兑他而已,谁说君为臣纲,有时候君臣博弈无异于战场厮杀,他有些后悔给他们赐座了。

帝王挥袖之间引得烛影晃动,语气已透出不渝,太傅范承文起身跪倒,口称恕罪,司空张岱、宗正卿徐士炜紧随其后。

“此处并非朝堂,众卿不必如此拘礼。”

看他们须发皆白,吃力叩头的样子,齐瑞压下不耐。

三人谢恩,却还是长跪不起,他只得屏退侍从,走下御案,亲自将当先的范承文扶起来,温言道:“诸位大人忠心耿耿,何罪之有?朕知卿等必有非同寻常之事,老师你来讲吧。”

范承文教导齐瑞多年,观其色,便知圣上已然十分不快了。花白的胡子颤了颤,他横下心,大声道:“老臣恳请陛下赐大将军死罪。”

话音未落,大殿中好似突然刮起一阵风,“扑扑”几声,帝王身侧烛台竟被吹灭了一排,光线一明一暗,更显得他面色暗沉。范承文后背发寒,冷汗盗出,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打颤。良久,听得圣上缓步坐回御座,随后传来击掌之声。

候在殿外总管福公公轻手轻脚进来,重新把烛台点上,问道:“陛下可要用些羹汤?”

“不必了,”圣上的声音平静如昔:“听说前日东昌送了件礼物,拿上来瞧瞧。”

福公公领旨退了下去。

齐瑞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老师刚才的话朕未曾听清,可否再讲一次?”

范承文心一横撑起身子:“臣恳请陛下将叶荐清赐死。”一个头磕下去,发出“咚”的一声响。

齐瑞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宗正大人和司空大人呢?”

“臣附议。”徐士炜叩首。

“臣附议。”张岱叩首。

“哦。”

拉出死谏的架势,却只得了这一声。三人深知这位圣上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来之前也已做好各种准备,如今的形态却还是超乎设想。

福公公消声走进来,双手托着一个明黄锦缎包裹的长匣子。

帝王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伸手挑开锦缎,露出里面紫檀木雕花的匣子,再打开匣子,霎时光华迸射,即便三人跪伏在地,也被那珠光宝气耀了目。随着光华一同迸出的还有寒气,从这匣子一打开,殿里就弥漫开一股寒气。

三人同时心惊,暗自揣度:不知是何宝物?

东昌国,难道竟是……

“老师,两位大人请看。”

那是一把雪青色的剑鞘,鞘口鲛鱼皮贴合,云纹护环,五颗湛蓝的宝石沿鞘身一字排开,光华夺目,可见颗颗都是珍品,这还都不算什么,最难得是那散发着丝丝寒意的鞘身。

“这……这莫不是高寒镔铁?”司空张岱失声道,三人中唯有他年轻时做过几天武职,故而一眼便猜出这是何物。这回连范承文和徐士炜也被惊住了。

东昌镇国之宝的高寒镔铁存于东昌国之北的千里冰原之下,寻常武器中加上一两便可称为神兵利器。东昌国几百年来不惜国力也才开挖出百十来斤,除了历年的消耗,国库里的怕是都用了才够做此剑鞘,东昌国君怎么肯给?

年轻帝王把剑鞘拎在手里随意地耍了几下,问道:“老师看此物配‘秋水’如何?”

配“秋水”?“秋水”?范承文茫然了片刻,才想起“秋水”乃是叶大将军曾经的佩剑。

“这……”他的嘴唇颤了颤。

宗正卿徐士炜拱手道:“‘秋水’名剑,合该此物才能匹配。”

仪表堂堂,学问风度俱佳的宗正卿,平日里沉默寡言,也从不拉帮结派,另外两人对大将军早有微词,他却从未说过荐清不好,此次出头确是齐瑞没想到的。

“是么?”看了徐士炜片刻,帝王返身随手将剑鞘放回,镔铁剑鞘落于紫檀木盒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遗憾地摇头:“此物虽好,奈何寒气太重,配不上‘秋水’的主人。”

他凝目想了片刻,笑道:“有了。”摘下腰间束带,将正中央指腹大小的玉石抠出,在鞘身比了比位置:“嵌于此处,明日之前弄好。”

“陛下,这可是天外之石融合日月精华而成的圣物,天下只此一枚——”

帝王毫不在意摆手:“去吧。”

它还是温养丹田、疏通穴窍的宝器呢,那又如何?

福公公领命而去,齐瑞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天色已晚,众卿若无它事就告退吧。”

“……”

三人又跪倒,却并非告退。

“臣等一片忠心,望陛下三思。”

“陛下明鉴,此人不除,日后必生祸乱!”

“先帝和陛下之恩,百死莫酬,陛下若不应允,臣等唯有死谏!”

“……”

齐瑞抚额头疼不已。

朝堂上针对大将军府的人不少,有时私底下也搞些小动作,荐清向来不计较这些,而他,多是利用他们。不过这些年弹劾有之,责难有之,却还真未有人敢说“死”!

这三人往日的确有些功劳,可如今也均没啥权力和作为了,齐瑞不怕他们翻出什么花来,本不欲苛待,奈何这三人竟象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或者说并非不识时务,而是有什么凭仗?

太傅范承文、司空张岱、宗正卿徐士炜,齐瑞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看过去,又一一看回来,沉声道:“太傅,朕体恤你年迈体虚,日后就不必上朝了,回去好生修养吧。”

“老臣此心可表天日,陛下英明睿智,就不肯听老臣一言吗?”范承文跪伏于地,声俱泪下。

齐瑞曲指按了按眉心,这么大岁数了,哭成这样也不怕丑,这都是些被先帝惯坏的。

“你的话朕听见了,朕倒要问你,大将军身犯何罪?”

范承文叩首,哽咽道:“陛下明鉴,叶荐清此人实在是罪大恶极,陛下待他天高地厚之恩,他却屡屡欺君罔上,对陛下多有不敬之举,连圣旨也敢不遵从,他还——”

“好了,说重点。”齐瑞拿起茶盏又重重放下,茶都凉透了。

“叶荐清身为朝廷重臣却与江湖草莽多有往来,意图不轨……”

“他傲慢无礼,藐视同僚,行事乖张……”

“南越在我边境蠢蠢欲动,他却与南越君主交情莫逆,有通敌叛国之嫌……”

“昔日王璟将军惨死,他……”

啪地一声御案震颤,帝王面罩寒霜,目中杀意凝结:“范太傅,其实你只要说‘功高镇主’四个字就行了。”

范承文脸色先是涨红而后又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

司空张岱叩首道:“陛下英明,可知军中将其奉为神明,多少军士只知大将军而不知陛下,四方邻国君主见了他也要俯首,皆畏之,敬之,心服口服。倘若他心怀二志,振臂一呼,恐怕——”

“恐怕把朕也拉下马是吗?”齐瑞反问:“朕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那三人咚咚叩头,又把万世基业,先帝教诲端出来。

齐瑞看了看窗外,皓月当空,清风阵阵,如此良辰美景竟这样虚耗过去,当真气闷。

“成就万世基业就要杀功臣吗?”他问:“大将军的功劳谁人可比?没有他浴血奋战,你们谁有命身居高位,安享富贵荣华?你们说他傲慢乖张,好,朕贬了他,如今他只挂了一个虚名,既不掌病,也不过问朝政,终日里就是演武习剑,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范承文、张岱都低下头,半天都未曾言语的宗正卿徐士炜忽而说了一句:“陛下饲虎豹以草食,他岂能无怨?”

“好啊。”好一句诛心之语,齐瑞怒极反笑:“封不得,赏不得,宠不得,更贬不得,那就只有杀掉是不是?”

“陛下明鉴。”

“来人,把这三个挑拨是非的乱臣贼子拉下去杖责五十,削职为民,永不入朝。”

“陛下——”范承文以头抢地,鲜血淋漓:“臣死不足惜,恳请陛下拿出当年整顿朝纲的决心,为我朝永绝后患!”

张岱亦呼:“陛下可以罔顾我等一片忠心,却不能不遵先帝遗诏。”

“等等。”齐瑞立时制止了如狼似虎冲进来的侍卫:“暂且退下!”

待不明所以的侍卫退出殿外,他才对惊魂未定的张岱道:“卿所言遗诏,什么遗诏?”

圣上的面色着实不怎么好看,张岱张了张口,未能说出话来。

宗正卿徐士炜道:“先帝临去时曾亲手交于陛下的诏书,上书‘外患平定之日,当杀叶荐清,以绝内患’。”

“原来是那个……”早八百年便烧了的废物,难道还有留存?或者先帝还留下什么制肘?齐瑞盯着徐士炜:“爱卿怎知有此诏书?”

徐士炜垂首:“陛下恕罪。”

这就是不肯说了。徐士炜,此人当初既算不上父皇近臣也非宠臣,怎得知晓此事?难道此人才是先帝真正的嫡系?

“朕之过,爱卿何罪之有?”

先帝,诏书,看来要好好的想一想了,想一想当年的事还有什么疏漏?

齐瑞示意徐士炜、张岱平身,并亲自把范承文搀扶起来,用衣袖擦了擦他脸上的血,“宣太医——”

范承文老泪纵横,“臣不碍事,只要陛下早作决断,莫要因一时心软误了国事。”

“朕出言相试,委屈老师了。三位爱卿忠心为国,理当嘉奖。”

“不敢,此乃为臣之本分。”

“说得好,臣子的本分就是忠君,只可惜很多人已经忘记了。”齐瑞叹道:“不瞒三位爱卿,此事朕早有思量,只是第一没有可靠之人,第二——”他皱着眉来回踱步:“诚如卿等所言,叶荐清多年掌兵,在军中威望极高,兼之他武功盖世,倘若失手,恐反被其害,此事须仔细思量,从长计议,卿等今日如此行事却有些太不小心了。”

范承文道:“吾主圣明,是臣等考虑不周。”比之先帝,这位陛下的心思要难测千百倍,从他还是少年便少有人能看透,该信吗?

张岱顿首:“臣等愚钝,不知圣意,竟险些误陛下大事。”陛下心思再难测,这两年明里暗里打压大将军是真,信也好,不信又能如何?

徐士炜道:“兹事体大,陛下但需臣等,万死不辞。”

万死?齐瑞点头,这回终于肯走了。

只怕今日之后,难见到三位老大人了,目送三人离开,福公公转回殿内。

果然,圣上令他密召刑部尚书杨衍之。不大的工夫,杨衍之急匆匆地来了,赶了一头的汗,进得殿来却见年轻的帝王好整以暇端坐在御案前,指了指地上的白娟,微笑不语。杨衍之疑惑地拿起白绢,便看到上面的三个名字,以及覆于白绢之下、乌黑光亮地板上的点滴血痕。看了看血痕的位置和形状,他便了然于胸,愤慨道:“这三人竟敢胁迫陛下,罪不容诛,臣必连夜抓捕归案。”

说得好,死谏某种程度上可不就是胁迫,齐瑞满意地道:“这三位都是朝中重臣,仓促定罪,恐怕有人不服,你仔细查一查,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过错。记住他们身份不同,不要用刑。”

“陛下仁慈,臣谨尊圣命。”

齐瑞点头:“他们位高权重,门生众多,倘若胡言乱语——”

“陛下放心,臣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大放厥词。”

“甚好,去吧。”

夜已深,福公公本欲提醒陛下该就寝了,却见他已换好便装,于是止住言语,低头恭送。

月明如昼,大将军寝室的窗户漆黑,旁边书房里的门却虚掩着,里面透出些许光亮。齐瑞推开门,晕黄的灯光下,熟悉的身影端然而坐。

“清。”叹息着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

“怎么这时候来了?”叶大将军放下手中的书,拉起他的手腕:“气息急而不稳,心跳快而无序,何事把你气成这样?”

陛下饲虎豹以草食,他岂能无怨?

绑住了他翱翔的翼,绊住了他驰骋的心,让傲视天下的他蜗居于此,终日碌碌。

“清,你怨我吗?”

“怎么了?”叶荐清讶然,将人拉开些,齐瑞就势靠在他身侧。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手指细细描绘他的眉眼,他的眉毛并不算特别浓厚,却很是英挺,额头饱满,眼睛漆黑如墨。

旷世之才,惊世之能,绝世姿容,世人眼中的大将军从来都是传奇。不过,恐怕未有几人见过他此时此刻的样子,即使暗室之中,即使一件最普通的棉布寝衣,也丝毫不减风采。

如果目光能烫人,大抵便是如此了,叶荐清从小便不喜被人看,哪怕是他的陛下。他拉下对方的手指:“再有两个时辰就早朝了,既然这么累干嘛还要过来?”

“想你呗,你又不肯来找我。别动,这样就好。”齐瑞知道他的毛病,于是闭上眼舒展开身体半坐半躺地靠在他盘坐的腿上:“我说累是想让你心疼心疼,你倒好,这便不让我来了?”

“陛下惯会颠倒黑白。”

怎比你惯会气人的,齐瑞抱住他的手臂放在胸口。

十二年前第一次相见,这颗心就脱离了胸膛,牢牢缚在此人身上,可是叶将军的胸怀太过宽广,眼界太过高远,而性情又太过刚直,永远看不见痴痴追随的目光,永远停下下攀登绝顶的脚步。逼得齐瑞不得不用尽办法绑住他,拌住他,才能让他真心看一眼。

“知道吗,最早认识你的时候,我只想能和你策马江湖,快意恩仇,哪怕做一个小跟班。”

叶荐清低笑:“英明睿智的陛下,原来志向如此远大。”

“真的,清,我没骗你。”

“好,我知,睡吧,一会儿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