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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天下-盛世胭脂 第一卷 第十七章(1 / 2)

胭脂夺宫 胭脂绯红 7556 字 2021-12-30

衣冠禽兽!真是衣冠禽兽!

隔着花团锦簇的苏绣屏风,墨颜双眼冒火,狠狠瞪着花厅里正言笑晏晏的一众男女。

早膳过后,被苏慕情哄着睡下,答应过要陪着他睡的,结果一觉醒来,那个人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墨颜左等右等,只有小双来给他喂食,懒洋洋地扒拉了几口,食不知味,干脆趴在一边不理人,小双见他闷得无聊,抱着他到后花园透了透气,顺便让一群丫头调戏摸弄,轮抱了一圈,墨颜只觉得浑身的毛都倒了过来,又不能在人多眼杂处变身,急得喵喵直叫,后来听她们聊起楼主,才稍稍安静下来。

楼主去笑尘居了,南宫少爷非要去会会舒颜姑娘。

是不是因为那个采花贼的事?

可不是?南宫少爷想评评谁是扬州第一美人。

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嘻,全扬州城哪个不晓得舒颜姑娘中意咱们楼主,几时把别的男人放在眼里了?

笑闹了片刻,小双突然惊叫:“咦?那只小猫儿上哪去了?”

众侍女才发现一直趴在石桌上的小黑猫不见了,慌忙四散寻找,这时,墨颜叼着一包衣服,四脚不沾尘从桐叶楼冲出来,在小丫头们的惊叫声中,翻墙而去。

循着气味赶到笑尘居,悄悄从小门钻进去,避过两条凶神恶煞的狼犬,然后找了间无人的屋子变了人形,穿上衣服,墨颜便七窍生烟地朝苏慕情所在的小花厅走去,一张脸阴得快要滴出水来,直冲过去,无人敢阻。

看着那个被美人围在中间,泰然自若的男人,一颗心像是在醋水里泡过,酸辣交集。

恶人!色棍!伪君子!人面兽心!

吃醋吃得正起劲的墨颜眼睛发红地在花厅外面踱来踱去——当年被山火燎了尾巴都没有这么焦躁——得快些想个办法才行,岂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什么头牌出来勾引苏慕情?!

墨颜眼珠子一转,调转头朝舒颜的香闺摸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侦察一番才好下手。

笑尘居的舒颜是扬州城风月场中响当当的四大头牌之首,人比花娇,才华横溢,自然眼高于顶,千金难买一笑,又是个自赏自怜的主儿,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向来入不了美人的眼,而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却囊中羞涩的惨绿少年又入不了老鸨的眼,于是造成笑尘居钱财积压,而人才青黄不接,舒颜每日对着那些个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的渔色之徒,早就烦不胜烦,只盼着老天开眼,赐她个知情识趣的好男儿,哪怕是露水姻缘也好,总比零落枝头,无人攀折要强。

至于那个有幸进驻美人芳心的男人,除了观叶楼楼主苏慕情,不作第二人想。

那日舒颜才和一个借酒装疯的登徒子闹翻了,摔了琴拂袖而去,在走廓里撞到苏慕情,还没等她赔礼那老鸨就冲上来劈头盖脸地将她骂了一顿,舒颜向来是被老鸨哄着的,几时受过这等气,再加上原本心里就有委屈,当下泪盈于睫,一枝梨花春带雨,更咽着说不出话来,苏慕情却是个怜香惜玉、天生见不得美人垂泪的,上前温言软语安抚了一番,又出面解决了那个追出来纠缠不休的寻芳客。言谈举止,既有霸气,又不失温雅,沉稳内敛,又带了一丝不经意的顽皮,再加上他容貌俊朗身形挺拔,正是怀春少女梦里期盼已久的如意郎君,舒颜一颗心立时被撩拨得荡漾不已,忙拭去泪水,重理花容,仪态万方地向苏慕情行了礼,一口一个恩公叫得极甜,老鸨原本就是想巴结苏慕情的,见他们眉来眼去,正求之不得,当下摒退了环绕在一旁的莺莺燕燕,命舒颜单独陪他,舒颜本是冰雪聪明,不用老鸨嘱咐也明白这是贵客,自然施出浑身的解数侍候得苏慕情满意而归,只是一别之后,一个是风过水无痕,另一个却是愁上心头,日思夜想。

好不容易盼着他又来了笑尘居,还指名自己作陪,舒颜喜不自胜,又莫名地有些委屈——笑尘居的舒颜艳名满扬州,多少世家子弟趋之若鹜,自己还爱搭不理,偏偏为一个苏慕情放下身段,垂青不已,却只换来数日冷落,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气恼上来,就要让他多等片刻,容得她对镜梳妆,精心打扮。

她又是喜又是怨,忙着描眉画眼,浑然不知有人正在窗外偷窥,等发觉事情不对时,已被人一把捂住檀口,拖到床边,来人面如冠玉,体态风流,眉宇间透着不耐烦,几下把没回过神来的大头牌捆成一颗肉粽。满意地看了看成果,墨颜俯过身去,一指勾起她的下巴,努力模仿昨夜苏慕情胁迫他时的神情,沉声威胁道:“你再敢打苏慕情的主意,小心我抓一百只耗子放在你床上!”

六、

苏慕情一边品着香甜的桂花酿,一边听笑尘居的小姑娘弹琴唱曲儿,悠然自得,南宫凝向门口张望了几十回,终于忍不住了,道:“慕情,这头牌姑娘走路怎么这么慢?还是干脆把咱们晾在这儿了?”

陪在一边的老鸨早急得手心冒汗,又派了个丫头去催,一迭声地向二人赔不是,苏慕情扬扬手,懒得多言——他原本是风月场中的常客,此番前来却没多少寻花问柳的兴致,若不是南宫凝囔囔着要评扬州第一美人,非来笑尘居看头牌,苏慕情宁愿待在楼里逗弄那只才到手的小玩意儿,好过在这里百无聊赖。

也不知道他睡醒了没有,醒来见不着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上蹿下跳闹得鸡犬不宁还是若无其事翻个身继续睡?苏慕情将酒杯贴在唇边,唇角微微勾起,想起那小妖精的种种天真妙趣以及在他身下意乱情迷的样子,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抓过一般,麻痒难当。

正想要不要把南宫凝抛在这儿自己先回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口的小童一挑珠帘,脆生生地报了句:“来了。”

淡淡的檀香混着松香的气味沁入鼻端,像极了桐叶楼常燃的香料,苏慕情从遐思中回神,定睛一看,不由得火气上涌,双眼微眯,神情却是平静如往常,举杯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墨公子好兴致。”敢跑到秦楼楚馆寻乐子,这小野猫真是皮痒了。

墨颜立在门边,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波光闪动,纯稚中带着入骨的妖媚,勾人魂魄。

南宫凝先是看呆了,惊艳过后发现美人身形修长,喉结若隐若现,面容虽丰神俊美,却不同于女子的阴柔娇俏,而是无可挑剔的华美端宁,神态慵懒闲散,自有一种惑人的韵致,却不染风尘,纯澈如水。

注意到他的呆相,苏慕情不悦地低咳一声,对墨颜伸出手,柔声道:“过来。”

墨颜不紧不慢地晃悠过来,每走一步苏慕情的耐性便会稀薄一分,花厅里鸦雀无声,老鸨也呆住了,围着他们的花花草草知趣地退到一边,墨颜满意地环视了一周,醋味下去了些,苏慕情一把将他拉坐在膝上,捏住他的下巴,附耳道:“小妖精,胆子不小嘛!”

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熏红了脸颊,墨颜横了他一眼,忍不住朝他怀里偎去,道:“是你先出来喝花酒的。”

懒洋洋地声调带着几分撒娇和指责的味道,苏慕情斟了杯酒递给他,不以为然道:“你管得倒宽,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备吗?”

墨颜身体一僵,脸色煞白,道:“苏慕情,你要气死我才甘心?”

“我可舍不得。”苏慕情收紧了怀抱,将下巴支在他肩上,笑着问,“吃醋了,嗯?”

墨颜怔怔地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心想自己一片挚情,却被那人当成游戏一般耍弄,不由得满腹酸楚,推开他,低声道:“不许你和别人好。”

苏慕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宠溺地拍拍他的脸蛋,这时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南宫凝看出了些明堂,清了清嗓子,插嘴道:“慕情,这位是?”

虽从未谋面,那眼神却分外熟悉,特别是含嗔带怒瞪过来时,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真像一只猫,充满戒备地霸着自己的地盘,分毫不让。

“他叫墨颜。”苏慕情一挥手遣退了闲杂人等,对比较迟钝的南宫凝干脆直接提出,“南宫,你回避一下。”

南宫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老老实实地退出房去,还体贴地带上房门。

听见门阖上的声音,墨颜垮下肩膀,扭过脸生闷气,苏慕情抚着他僵冷的脸蛋,柔声哄道:“别气了,气病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墨颜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靠进他怀里,吸了几下鼻子,把脸埋在他颈窝处,轻声问:“你是不是喜欢舒颜?”

对方沉默了片刻,墨颜闭上眼,心头如针刺般疼痛,正不知如何是好,苏慕情轻吻他的脸蛋,如丝般温柔绵密的吻蛊惑了他的心智,墨颜细细地哼了几声,悄悄搂住男人的腰,眩晕中,听到那人在耳边低语:“喜欢舒颜的人满大街都是,她挑都挑不过来,而小墨颜只有他情哥哥一个人,你说,我会喜欢谁?”

墨颜坐起身来,喜上眉梢,怯怯地问:“我?”

苏慕情点点他的鼻头,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胸口被突如其来的喜悦胀得满满,墨颜傻笑着环住苏慕情的颈项,柔顺地回应他缠绵的亲吻,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喘息间,苏慕情咬住他柔嫩的耳垂,道:“不过,你偷跑来妓院这一桩,惩罚可是逃不掉的。”

低哑的声音带起阵阵惊颤,墨颜软绵绵地窝在男人怀里,脑袋一片浑沌,只剩被人拆解下腹的份儿了。

七、

直到掌灯时分,两个人才从房里出来,墨颜双颊红潮未褪,眉眼含笑,整个人慵懒无力地靠在苏慕情身边,脚步虚浮,可见被惩罚得很彻底,下楼时更是一步一颤,苏慕情环住他的腰,耳语道:“我抱你出去可好?”

墨颜双眼发亮,看看大厅里人声嘈杂,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摇了摇头,苏慕情看看楼下,突然一手环住他的腰背,一手拦住他的腿弯,将他抱了起来。墨颜低叫一声,勾住苏慕情的肩膀,又羞又喜,脸上浮现出顽皮的笑意,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你这一抱,我值了。”

苏慕情唇角上挑,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凑过来做势要亲他,吓得墨颜急忙偏过脸去,老老实实地扒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苏慕情抱着羞得不敢抬头的墨颜下了楼,而南宫凝依红偎翠地午睡了一觉,也是大梦初醒,正在厅堂里舒展着一把懒骨头,看见他俩下来,讶异之余,打了一半的呵欠又憋了回去,半张着嘴,憨态可掬。墨颜见他那副呆相,忍不住笑了出来,更惹得不知多少冒火的眼睛直盯着他不放,苏慕情心生不悦,将怀里那勾魂摄魄尤不自知的小家伙抱紧了些,凌厉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去,霎时如风行草偃,一干寻芳客色眯眯的眼神全收敛了下去,连正在发呆的南宫凝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跟着苏慕情踏出门槛。

早春的夜里,湿冷阴寒,在楼里还不觉得,一出门,凉风扑面而来,苏慕情放下冻得直打哆嗦的墨颜,接过小厮递来的披风给他裹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问:“怕冷的话,我叫人准备马车。”

小厮已经牵了他与南宫凝的马儿过来,若是骑马回去,怕会冻坏这衣衫单薄的小妖精。

墨颜呵了呵双手,好奇地去摸那匹马的鼻子——苏慕情的爱骑是千里挑一的大漠良驹,骏壮高大,浑身的皮毛油亮漆黑,光滑顺手,疾驰起来犹如流星闪电,神骏非凡,向来深得主人的宠爱,脾气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傲,墨颜手还没碰到它,那匹马儿便咴咴儿打了几个响鼻,很不屑地转开头——如果不是看苏慕情在旁边,只怕当场就要一蹄子蹬上来。

墨颜有些沮丧,他还是只幼猫时,在山里的日子可称艰辛,不但要躲那些豺狼虎豹,连食草的野羊野鹿,都不敢轻易招惹。被猎人夹到那次,他正为躲一条穷追不舍的蟒蛇而没命地奔逃,慌不择路,不小心误踩了兽夹,眼看小命休矣,却被苏慕情救了下来,那蟒蛇也是个怕人的生灵,早哧哧地钻回乱石缝中,跑得老远,墨颜死里逃生,惊惧之后,心里自然是镂刻下了苏慕情的样子,从此情窦初开,拼了小命地吸取天地精华,刚刚勉强修炼成人形,便迫不及待地下山了——与其说是报恩,倒不如说他相思难耐。

苏慕情猜出几分他的心思,牵起他的手朝马头探去,那匹惨遭调戏的马儿虽然百般不情愿,也只得瞪着眼睛,任一只笨乎乎的小野猫摸了个尽兴,马蹄子不耐烦地踏着地面。

墨颜呵呵笑了,转向苏慕情,道:“我要骑马回去。”

南宫凝已骑在马上,笑吟吟地看着这边的肉麻景象,朗声道:“该叫秋月姑娘出来唱十八摸才对,慕情,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苏慕情瞪了他一眼,将墨颜抱上马背,翻身上马,一手执缰,一手把墨颜锢在怀中,两匹马儿不紧不慢地出了笑尘居的大门,在青石板路上小跑起来。

被裹得像颗粽子的墨颜扯了扯披风,探出头来,迎面而来的夜风吹散了长发,缕缕拂过苏慕情的腮畔,如情丝纠缠,让他也不禁沉迷了下去,伸手扳过墨颜的脸蛋,嘴唇凑了过去——

“咕噜噜——”一阵怪异的响声从墨颜腹部传来,苏慕情愣了一下,随即仰头大笑,连隔了几尺远的南宫凝都听到他肚子叫,也跟着笑起来,墨颜臊得满脸通红,拉起披风的领子遮住头,怎么哄也不肯露面,肚子又偏偏不给主人争脸,更是叫得如打雷一般,墨颜按住饥火中烧的腹部,要不是有南宫凝在旁边,真要变回猫身,省得丢脸。

就这么缩在斗篷里颠簸了片刻,感觉苏慕情勒住马头,滚鞍下马,伸手将他抱了下来,扯掉一截披风,墨颜抬头一看,灯火通明,大红灯笼中间的额匾上龙飞凤舞地三个大字:醉香楼。

八、

天刚黑下来,正是酒馆茶楼生意最好的时候,醉香楼是扬州城最大的酒楼之一,此时当然是客满,大堂里推杯过盏好不热闹,墨颜在人多的地方仍是有些拘谨,扯扯苏慕情的衣角,悄声道:“换个地方吧,这里大概没位子了。”

苏慕情拍拍他的手,早有伶俐的小厮来牵了马去,掌柜满脸堆笑,亲自迎出来,一迭声地招呼,热情万分。

没有谁的位子,也不会没有苏慕情的,一行三人在掌柜躬身引领下,进了临街的雅间,清幽宁静,楼下的喧嚣被隔在外面,只剩下隐隐约约如风吹过丛林的模糊声响,使得楼上不至于太寂寞。

墨颜早饿得前腔贴后背,将几道开胃的小菜一扫而光,眼巴巴地盯着苏慕情,垂涎欲滴的眼神让后者不禁怀疑自己变成了一条特大号蒸鱼,他伸手敲在墨颜头上,问:“中午没吃么,饿成这样?”

墨颜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扒着桌沿,南宫凝看得有趣,搜遍全身,找到半包酥糖,凑上来逗他:“墨颜,吃不吃酥糖?”

饿得眼睛发绿的小妖精先是兴冲冲地坐起身来,看看那包酥糖,咽了口口水,然后将目光转向苏慕情,只待他一点头,就朝那东西扑过去。

苏慕情皱起眉头,不悦地扫了南宫凝一眼,后者无疑是唯恐天下不乱,正摸着下巴看好戏,眼看墨颜期待的神情渐渐转为沮丧,他莞尔一笑,拈起一颗酥糖丢入口中,一手揽过墨颜的肩膀,口对口地给他哺渡过去,墨颜尝了甜头,欲罢不能,干脆黏在他身上,左一颗右一颗被喂得不亦乐乎,直到最后一颗糖融在口中,卿卿我我的两个人才将注意力转回对面的南宫凝身上。

南宫凝扭着头装作看风景——天知道在黑夜里有什么风景可看——那边两个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唧唧咕咕地贴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让他这局外人更是如坐针毡,好在醉香楼上菜一向快,半盏茶的功夫,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墨颜摸摸肚子,抓起筷子吃得浑然忘我,南宫凝也有些饿了,一边吃一边不忘和墨颜逗趣,苏慕情却只管给墨颜搛菜添饭,殷勤周到得让人不禁啧啧赞叹:高高在上的苏大楼主,什么时候学会伺候人了?

吃了八分饱后,墨颜放慢了速度,搛了一筷子水晶鸭舌递到苏慕情唇边,清澈的眼眸中一片挚情,苏慕情含笑接下,抿了口酒,柔声问:“饱了没?”

墨颜才注意到他一直未进饭食,不禁有些心疼,搛了一碟子菜要喂他,苏慕情摇摇头,按住他的手,转向窗外,朗声道:“树上的朋友,饿着肚子喝风的滋味如何?”

墨颜听得一头雾水,南宫凝却是一惊,站起身来,楼外那棵高大的公孙树上,果然有压低了的呼吸声,细若柔丝,内力当属上乘。

两条黑影如幽灵一般,轻飘飘地挂入室内,看身形是两名男子,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小眼睛,精光四射。

苏慕情笑吟吟地斟了杯酒,不着痕迹地将墨颜护在身边,南宫凝皱着眉头扫了他们几眼,道:“你便是包成千层饼我也认得出,长江双蛟,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这长江双蛟兄弟俩,原是横霸长江下游一带、人人闻之色变的盗匪首领,来来往往的商船民船没少吃他们的亏,但自从三年前观叶楼吞并了数家船行,垄断了长江的航运以来,押船的都是高手,点子越来越硬,挡路劫财的买卖越来越难干,再加上苏楼主亲自出马,重伤了长江双蛟的老大江谦,将双蛟手下的弟兄们收的收,散的散,从那时起蛟帮江河日下,再难成气候。

当年整治蛟帮的时候,南宫凝也参加了,对这两条蛟兄蛟弟自然是熟悉的,但有件事他不明白,虽然无聊,但好过无知——

“慕情,你怎么知道他们饿着肚子的?”

苏慕情一手抚弄着墨颜的头发,懒洋洋道:“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九、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话只对了一半,以现下的情形来讲,血气翻腾到眼里的只有当年落败的双蛟兄弟,至于嚣张得胜的那位,此时正悠哉地舒展着一身的懒骨头,眼皮都不耐烦抬一下。

这种将对手视若无物的态度比冷嘲热讽更招人恨,你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杀气,他却是轻敲棋子落灯花的悠闲,让原本也许只想揍他一顿了事的人,徒生出将其锉骨扬灰的杀意。

何况这双蛟兄弟,对苏慕情早就恨之入骨,此番前来,必不肯善罢甘休。

南宫凝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屏气凝神,苏慕情随手把玩着一双红木筷,看似全无防备,却封死了每一个可以攻击的破绽,两个人一张一弛,天衣无缝。

无人言语,呼吸声清晰可闻,正在一触即发的当口,墨颜突然冒出一句:“慕情,左边那个人的袖口里……”

眼前突然一黑,却是苏慕情振衣而起,宽大的袍袖挡住他的脸,墨颜惊叫一声,被苏慕情一手揽过,抱在怀里。交睫之间,泛着青光的铁爪刺破空气,朝他的咽喉锁来,苏慕情一错身闪过,顺手扯过一条锦帘,迎了上去,南宫凝长剑出鞘,与蛟弟江和缠斗在一起,至于兄长江谦,正将绕在腕上的链钩舞得密不透风,那把锋利的铁爪,方寸不离苏慕情的颈项。

风声过后,烛火全熄,只剩清冷的月光,幽暗低迷。华丽的雅间内片刻间狼籍不堪,桌椅杯盘摔了一地,苏慕情将墨颜放在门口,低声道:“你先出去。”

墨颜瞪着一双惊惧交加的桃花眼,看着重回到打斗中的苏慕情,一颗心快从喉咙口蹦出来,在黑暗中猫儿的视线总比人类灵敏,当看到苏慕情在数十招之后把江谦逼到角落毫无还手之力时,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南宫凝一剑刺出,江和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胜负已分,墨颜猛地上前一步,惊叫道:“慕情!小心暗器!”

“别过来!”这只笨猫怎么还没走?!苏慕情一掌击飞江谦,衣袖扫落数枚银光闪闪的细针,江和低吼一声“大哥!”便一刀向苏慕情砍来,势如拼命,南宫凝冷笑一声,区区一条涸辙中的小蛟鱼,还犯不着两人一齐出手,便收了剑,立在一旁看热闹。

苏慕情手腕一翻,单掌迎向江和,精准无比地沿着刀侧滑过去,江和只觉手腕一阵发麻,随后便是一声脆响,剧痛袭来,大刀“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它的主人捧着断掉的手腕惨叫不休,这辈子只怕是不能再拿刀了。

敢暗算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这江家兄弟,岂能例外?

苏慕情重新掌起灯,看了看面如死灰倒在一边的江谦,又看看叫得天崩地裂的江和,决定拿这个来问话——看他精神似乎不错,叫得中气十足。

走到江和身边,苏慕情俯下身去,取过一双筷子挑了挑江和的手腕,引起又一番杀猪般的惨叫,苏慕情皱了皱眉,点了他的软麻穴,又用筷子挑起他的下巴,问:“手下败将,又来讨教了么?”

江和咬牙切齿,恨声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苏慕情绽开一个让人后背发寒的笑容,手上的筷子朝江和的鼻孔插去,不深不浅,刚好让人难受得想打喷嚏又死活打不出来,而对他道貌岸然之下的恶劣性子领教得相当彻底的墨颜,暗中叹了口气,终究有些于心不忍,悄悄走上前想扶起吐血不止的江谦。

“你离他远点!”苏慕情扭头朝他低斥道,墨颜愣了愣,仍是朝江谦伸出手去,苏慕情身形才动,江谦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出铁爪,朝墨颜的胸口袭去——

“墨颜!”南宫凝惊叫一声,跟着掠了过去,然而墨颜离江谦实在太近,银光闪过,那只铁爪已经穿透层层锦缎衣衫,“夺”地一声钉在墙上。

苏慕情一脚踢飞江谦,回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钉在墙上的只是一件衣服,哪有墨颜的影子?

南宫凝惊呆了,江家兄弟更是讶异无比——一个大活人,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

感觉到一只暖暖的小东西顺着小腿爬上他的肩背,苏慕情不着痕迹地将他抄过来抱在怀里,宽大的衣袖将那具毛绒绒的身体挡了个严实,小黑猫低呜一声,钻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想来是受了惊吓,也好,省得以后再冒冒失失地胡来。

绷住一本正经的面皮,苏慕情低咳了一声,拍拍呆若木鸡的南宫凝,道:“这,便是失传已久‘金蝉脱壳’大法。”

南宫凝的嘴张开了又合上,然后又张开,像一条离水的鱼,反复再三,终于在苏慕情打算一掌拍上去时,挤出一句问话:“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苏慕情扫了他们一眼,抚着怀里那团小东西柔软的绒毛,漫不经心道:“留下来付账好了……”

伤的伤,残的残,就算再来寻仇,也只剩下讨打的份。

江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嘶声道:“苏慕情!你欺人太甚!”

苏慕情神色冷然,沉声道:“墨颜心软,所以这次我不杀你们,如想再犯,先去订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