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话没说完,萧夕禾已经朝着正厅去了,她见劝不了,只好也跟了过去。
御剑宗正厅内,正中央的位置放了三具尸体,尸体皆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赵无尘铁青着脸,死死盯着正在喝茶的谢摘星。
似乎是茶水不对胃口,谢摘星只抿了一口便将杯子放下了,半晌才悠闲抬眸:“赵宗主将本尊请来,就是为了此事?”
“……我门下三名弟子无故身亡,魔尊大人难道不该解释?”赵无尘沉声反问。
谢摘星似笑非笑:“关我什么事。”
“你……”赵无尘强忍住怒火,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御剑宗近百年从未出过命案,可魔尊大人刚来不久便出了这样的事,你敢说与你无关?”
面对他的质问,谢摘星也不废话,直接起身就要离开。
赵无尘怒极,抽出佩剑拦在他面前:“不说清楚休想离开!”
他为了儿子可以与虎谋皮,但不代表能眼睁睁看着谢摘星伤害他门中弟子,是以此刻哪怕撕破脸,也要将此事调查清楚。
看到他手中寒刃,谢摘星生出些许不耐:“让开。”
“恕我不能从命。”赵无尘握紧了剑。
谢摘星盯着他看了许久,眼底最后一点温度如潮水般褪去,正要动手时突然察觉到什么,当即凌厉地朝门口看去。
“赵宗主,魔尊。”萧夕禾的声音响起。
赵无尘顿了一下,收起佩剑回头:“可是少卿出了什么事?”
“少宗主一切安好,昨日的不适已经痊愈了大半。”萧夕禾声音温和,散去了厅内大半紧张的气氛。
谢摘星本已经打算走了,看到萧夕禾后又重新坐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赵无尘眉眼和缓了些:“小友前来所为何事。”
“听说贵宗弟子昨日突遭不幸,我与师姐便想着前来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赵宗主的地方。”萧夕禾尽可能忽略谢摘星扰人的视线。
柳安安也跟了过来:“赵宗主若是不介意,可否让我二人检查一下尸体?”
赵无尘抿了抿唇,默认了。
柳安安与萧夕禾对视一眼,便径直走到三具尸体前。
两人虽然怕鬼,但作为药神谷的弟子,却是见过不少尸体的,因此掀开白布后,看到死者狰狞扭曲的脸,也依然面色如常。
萧夕禾检查尸体时,谢摘星始终盯着她看,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到熟悉的恐惧,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他熟悉的那人最是胆小,看到他杀人后连续几晚都睡不好,后来更是不论做什么,都会刻意避开死过人的空地,不可能敢这样摆弄尸体。
谢摘星盯着看了许久,指尖突然一挑,萧夕禾正在检查的尸体突然出拳。
“啊!”萧夕禾一脸惊恐。
谢摘星满意了。
“怎么了怎么了?”柳安安吓一跳。
“……都尸僵了,怎么还在动?”萧夕禾睁圆了眼睛。
柳安安也不明白,还是一直沉默的赵无尘咬牙开口:“魔尊,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摘星面无表情地别开脸。
萧夕禾:“……”无聊。
谢摘星不捣乱后,检查再次顺利进行,片刻之后总算有了结果。
“尸体没有内外伤,识海也未被破坏,不像魔气所伤。”萧夕禾起身道。
柳安安点了点头:“也没有魔气残留,若是魔界中人行事,即便是魔尊大人,也做不到如此干净。”
谢摘星闲适地靠在椅子上,仿佛两人言谈中提到的不是他,也无所谓澄清不澄清。
赵无尘闻言眉头紧皱,扫了谢摘星一眼后才问:“可若非魔界中人行事,还能有谁会这么做?”
谢摘星眼尾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
萧夕禾没有错过他的小表情,顿了顿后开口:“或许……跟昨晚的鬼魂有关。”
“鬼魂?”赵无尘惊讶。
萧夕禾深吸一口气,将昨晚撞鬼的事完完整整说了一遍。赵无尘面色凝重,当即上前重新检查三个弟子,好一会儿才怔愣抬头:“的确是被吸食阳气而亡……”
谢摘星轻嗤一声,在安静的厅堂中十分明显。
赵无尘沉默一瞬,转身来到谢摘星面前:“魔尊大人,是在下鲁莽了。”
谢摘星眼皮都不抬一下,只轻轻敲着椅子。
萧夕禾见状突然开口:“赵宗主,您打算怎么处理那只鬼?”
赵无尘对她笑笑,似在感谢她缓解自己的尴尬:“能害死人的厉鬼,定然不好对付,我打算在天黑之前,趁它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召集全宗门搜索,尽早将其捕获。”
萧夕禾微微颔首:“能速战速决最好,免得再生枝节。”
“还未多谢二位小友相助。”赵无尘叹气。
“赵宗主客气。”萧夕禾说完,给柳安安递了一个眼神,两个人便识趣往外走。
“萧夕禾。”
身后传来谢摘星凉凉的声音,萧夕禾无奈停下脚步:“魔尊。”
“承认了?”谢摘星显然是随便一叫,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
柳安安心头一紧。
萧夕禾:“……没承认,不过您已经用这个名字,叫了我很多遍了,我假装没听到,岂不是显得更加做贼心虚?”
答得有理有据毫无破绽,不亏是她家小师妹。柳安安默默竖个大拇指,松了口气。
谢摘星轻嗤一声,抬眸看向萧夕禾的眼睛。萧夕禾顿了顿,尽可能保持眼神无神且严肃。
两人对视许久,谢摘星不紧不慢开口:“看在你今日帮我的份上,六个时辰内找我坦白,我可以……”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在斟酌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可以什么?原谅她、放过她、与她相忘于江湖?萧夕禾自动补足后半截,心跳确实因为突然降临的希望快了几分。
“可以给你留个全尸。”谢摘星在她的期待中,勉为其难给了一个答案。
萧夕禾:“……”那真是谢谢您了。
她挤出一点假笑,“可惜我叫阿肆,不是什么萧夕禾,让您失望了。”
谢摘星浮起的唇角慢慢放下,眼底的凉意如潮水一般涌来。
萧夕禾默默咽了下口水,假装没有发现他的不快,梗着脖子转身走了。柳安安垂着眼眸,默默追了出去。
师姐妹一路沉默无言,直到回了厢房,柳安安才四肢发软地扑倒在床上:“亲娘啊,看你们俩演对手戏太刺激了,我这心脏都快不行了。”
“……我也没好到哪去。”萧夕禾心有余悸。
柳安安侧目看向她:“我看他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兴许再过几日对你那点怨恨就全消了,你也别太担心。”
萧夕禾却没有这么乐观:“他情绪稳定,是因为觉得我就是他要找的人,而且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跑不了……他就像个抓到耗子的猫,我就是那只耗子,吃掉只是最终结果,吃之前要戏耍够了才过瘾。”
“听起来好像很恶劣。”柳安安抖了一下。
萧夕禾叹气:“好在我是药神谷的人,他多少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不会动我……前提是我别暴露身份。”
“你确定他会看我爹的面子?”柳安安迟疑,总觉得这样恶劣的人,不会给任何人颜面。
萧夕禾也倒在床上:“会吧,否则在怀疑我的第一秒,就该直接弄死我才对。”
柳安安闻言,觉得也有点道理,便不再纠结了。
两人没有休息太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熬药,与此同时整个御剑宗的弟子都行动起来,开始漫山遍野地搜寻鬼魂,连她们这里都不例外。
眼看着灶上的药熬得差不多了,弟子们也来三趟了,日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沉,却依然没找到那只鬼,萧夕禾隐隐有些后背发凉。
在弟子们来第四趟时,她忍不住叫住他们:“怎么还没找到?”
“弟子也不知道,师尊说凶杀若真是厉鬼所为,那厉鬼应该阴气极重、很好找到才对,如果一直找不到……”弟子面露犹豫。
萧夕禾忙问:“一直找不到是怎么回事?”
“那应该是附身了。”弟子回答。
萧夕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附身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种吗?”
“就是占了某个人的身子,潜伏在人群当中。”弟子用解释证明,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萧夕禾搓了搓胳膊,道过谢后赶紧又点了两盏灯,仿佛院子里亮一点,多少能驱逐阴气。柳安安从屋里出来时,就看到她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不由得心生好奇:“你怎么了?”
萧夕禾猛地回头,盯着柳安安看了片刻突然问:“师父撒娇的时候会叫师娘什么?”
“姐姐?”
萧夕禾松了口气:“看来没附在你身上。”
“什么意思?”柳安安不解。
萧夕禾将弟子说的那些话复述一遍,柳安安顿时一阵恶寒:“太可怕了,我想回家。”
“目前来看是走不了的。”萧夕禾继续搓胳膊。何止走不了,连传音符都用不了,谢摘星将这里围得如铁桶一般,只能进不能出的,连消息都传递不出去。
“早知道就不来了,”柳安安随口说了句,看了眼灶上汤药觉得时间还来得及,于是看向萧夕禾,“红薯呢?”
萧夕禾了然,熟练地掏出红薯,又挖了泥用蜂蜜调和裹上,放进了炉子里烘烤。
等到汤药熬好后,红薯也烤好了。
“一人一个。”柳安安说着,将她的那块装进了自己的乾坤袋。
萧夕禾笑了笑,也把自己的装进腰间乾坤袋,然后趁天没彻底黑下来,一起先给赵少卿送药去了。
两人到赵少卿寝房时,惹人厌的阿雨不在,实在是清净许多。
赵少卿接过汤药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萧夕禾顿了顿,试探:“怕苦?”
“两位道友辛苦熬的,少卿怎么会怕。”赵少卿温润开口。
那就是怕苦的意思。萧夕禾失笑:“良药苦口,也是没办法的事。”
赵少卿噙着笑,温顺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是一种非常水润的黑,看人时总是湿漉漉的,却又丝毫不黏糊,而是一种……更接近于温柔的情绪。
是真正的佳公子,一颦一笑都透着骨子里的风度与温和,不弱小,却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萧夕禾沉吟片刻:“你乖乖吃药,我有东西给你。”
“是上次的梅子?”赵少卿好奇。
萧夕禾摇了摇头。
赵少卿笑着追问:“那是什么?”
“先把药喝了。”虽然有谢摘星在,她暂时打消了对赵少卿做点什么的想法,可病弱美人谁不喜欢呢,就当哄小孩了。
赵少卿闻言,又一次看向手中的碗。
柳安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啧了一声道:“小师妹,你盯着少宗主把药吃了,我先出去。”
“……不用。”她都打消念头了。
柳安安摆摆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神秘兮兮地离开了。
萧夕禾无奈,只好由她去。
赵少卿还在盯着药碗看,纠结片刻后将汤药一饮而尽,喝完最后一口眉头都蹙了起来,眼角也微微泛红。
萧夕禾看乐了,赶紧从乾坤袋里掏出红薯递给他。
“好香。”赵少卿接过,不太熟练地剥开外皮,轻轻咬了一口焦黄流糖的红薯。
绵软香甜的味道在舌尖绽放,赵少卿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满足:“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喜欢就好。”萧夕禾扬唇。
赵少卿盯着红薯看了许久,抬眸与她对视:“阿肆的东西,似乎总是这么好吃。”
“你好好养病,有机会我给你做别的。”萧夕禾笑道。
赵少卿眼底泛着盈盈笑意,许久才缓缓开口:“还有机会吗?”
萧夕禾一顿,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她躺在icu动也不能动的每个日日夜夜,都无比渴望有一天能醒过来,而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更可怜,她至少还拥有过健康的体魄、自由的人生,而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只能苟延残喘着、一步步走向死亡。
她理解他对生的渴望,也明白他的无能为力,却没办法帮他。
寝房里静了许久,萧夕禾挤出一点笑意:“肯定有机会的。”
“嗯。”赵少卿笑着点头。
谢摘星一进门,便闻到了香甜的味道,接着就看到两人正相视而笑,气压瞬间就低了下来。萧夕禾本能回头,突然对上谢摘星充满杀意的眼睛,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谢摘星没有看她,而是径直看向赵少卿手中红薯。红薯砰的一声炸开,溅得赵少卿跟萧夕禾满身满地都是。
“魔尊……”
萧夕禾惊呼一声,下一瞬就被谢摘星攥住了衣领,咬着牙冷声质问:“你给他做饭?”
萧夕禾:“……”那只是一块红薯啊!
“你敢给他做饭……”谢摘星周身冷风猎猎,屋里所有器皿装饰都开始颤动。
萧夕禾恐慌之下连忙否认:“不是我做的!”
谢摘星冷笑一声,周身气息愈发凌厉。
“……真不是我做的,我一来少宗主就拿着红薯。”萧夕禾惊恐解释,挣扎着看向赵少卿。
赵少卿轻咳一声,手上还残留变成烂泥的红薯:“的确不是阿肆给的,刚才有一位面生的女弟子来过,给了我吃食便离开了。”
谢摘星长眸眯起,眼底点点流光泛着威胁,寝房里东西颤得愈发厉害,有弟子慌里慌张冲进来,一看到谢摘星愣了一下:“魔尊?”
谢摘星本不打算理会他,但扫见他手中的东西,当即皱起眉头:“哪来的?”
“什么?”弟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自己手中捧着的红薯,连忙颤颤巍巍回答,“是、是一位同门给的。”
“谁?”谢摘星又问。
弟子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清醒:“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知道很漂亮,是个绝世美人,只是……我从前似乎没在门内见过她……”
话没说完,谢摘星已经松开萧夕禾离开了。
萧夕禾跌坐在地上,猛地松一口气。
“阿肆。”
“嗯?”萧夕禾迷茫抬头。
赵少卿目露同情:“你就是他要找的人吗?”
萧夕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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