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仅限于活着是吗?”赵怀谦无奈,“清河,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痛苦,可你不能止步不前,且不说将来有一日要为百里家平反,就近的来说,傅通平日虽未攀附百里家,可在不少人眼里,他与百里家就是交好,如今百里家没了,那些看不惯百里家的人,自然要将气撒到他头上,你有没有想过,若他有朝一日出了事,傅知宁该如何自处?她如今虽然还小,可也能看出将来的模样,一个小姑娘生得过于美貌,若有强大的靠山,那美貌便是武器,若是父兄不力,那便是十足的灾难。”
“你能接受她将来受尽颠沛流离之苦、一辈子身不由己?”
“你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你咫尺之涯,却对她的痛苦无能为力?”
“百里清河,你活着,就得活出个价值来,不论是为了百里家,还是为了傅知宁。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做到,因为你如今背负的,是所有人的期望。”
夜越来越深,宫城内越来越静。
赵怀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百里溪一个人安静站在浣衣局门口,直到身体冰冷发硬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抬脚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这一日之后,傅知宁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宫了。她试图去找傅通打探百里溪的消息,可惜傅通近来也是焦头烂额,根本没余力关心宫城内的百里溪。
她与百里溪又一次断了联系,连他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不知道,于是每天辗转反侧,闭上眼睛就梦到他那一晚的眼睛。
冰冷、颓丧、了无生趣,仿佛随时都可能死去。
每当梦到他的眼睛,傅知宁都会惊醒,然后就得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重新睡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五个月,傅通终于带来了百里溪的消息。
“他也是个有本事的,这才多久,就已经从浣衣局调到内狱当差了,虽然内狱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总比浣衣局强多了,至少是个正经差事。”饭桌上,傅通聊起百里溪。
徐柔看了眼低头吃饭的傅知宁,见她神色平静,不由得轻轻叹了声气:“戴罪之身一向都没入浣衣局,如今圣上肯让他从浣衣局出来,便说明已经不计较他那些罪名了,这对清河而言……也算是件好事吧。”
“当然是好事,至少以后日子会好过许多。”傅通接话。
“我吃饱了。”傅知宁放下碗筷,就先一步离开了。
傅通啧了一声:“你看看,父母还未离席,她就先走了,真是像什么样子。”
“别说她了,她心里不好受。”徐柔为女儿说话。
傅通顿了顿,面露不屑:“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不好受的,你没看她这半年都没怎么提起过百里溪了么,也不吵着去百里家了,说明早将他们忘了,你也别太娇惯……”
徐柔忽略他聒噪的声音,担忧地看向门外。
一刻钟后,徐柔笑着出现在傅知宁面前:“还不高兴?”
“没有。”傅知宁扬唇笑笑。
徐柔上前抱抱她:“无论如何,你清河哥哥好好的活着,你都该为他开心。”
“嗯。”清河哥哥的确在好好活着。
徐柔摸摸她的头,又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开。傅知宁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许久之后轻呼一口气,只觉得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缓缓落了下去。
当天晚上,她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转眼又是两年,傅知宁十二岁了,而傅通在经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后,也勉强做出些功绩,得了那年八月十五进宫饮宴的资格。
当听说自己又能进宫时,傅知宁一阵恍惚,仿佛不敢相信,直到再次来到宫门前,才终于生出一丝欣喜。
重来一次,浣衣局变成了内狱,傅知宁也十二岁了,比两年前更高大重新在深夜沿着陌生的宫道走,一步一步朝着百里溪的方向去。
内狱的风比浣衣局更冷,空气里是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不知所已的臭味。傅知宁忍着恐惧和恶心,小心翼翼地往深处走,快走到尽头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她颤了一下,下意识扭头就要跑,却又突然听到有人说:“将人带过来。”
时隔两年,他的声音愈发沉郁淡漠,傅知宁却能瞬间认出来,一时间停下脚步,又朝着深处去了。
拐角近在眼前,那人就在拐角后,她鼓起勇气,终于又往前迈了一步。
腐臭阴森的刑堂暴露在眼前,那人也出现在眼前。傅知宁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心心念念的人突然手起刀落,一颗脑袋咕噜噜滚到了她脚下,睁着恐惧的双眼死死盯着她。
鲜血染红了她的鞋,热意透过鞋面传递到脚上。傅知宁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反应是看向百里溪求助:“清河哥哥……”
百里溪在看到她的瞬间,便下意识想冲过去捂住她的眼睛,可当察觉到四周探究的视线时,硬生生忍住了。
他如今做的,是得罪权贵刀口舔血的事,过了今日没明日,又怎能再与她相认。
傅知宁本就怕得厉害,见他一直没有反应,忍不住动了动脚想要上前,结果下一瞬便又碰到了还温热的人头。
“这里没有你的清河哥哥,滚出去。”百里溪淡淡开口。
傅知宁呼吸困难,脸色也白了,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百里溪垂下眼眸,掏出帕子将手中匕首擦干净,随即又眼神一冷,把手帕与匕首都扔在了地上。
“滚。”他彻底没了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