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简轻语泡了热水浴,洗去一整日的舟车劳顿,只着一件薄薄的里衣躺进了又软又厚的床上。
当后背落进被褥的那一刹,她舒服得长叹一声气,翻个身抱住了旁边的枕头,修长纤细的腿跨在被子上,整个人慵懒又自在。
正在挨个熄灭灯烛的英儿听到身后的动静后回头,看到她的模样后顿时羞红了脸:“大、大小姐,您怎么光着腿……”
“这样舒服。”简轻语闭着眼睛懒懒地回答。也就是陆远亲自说了今晚不来,她才敢这样穿,否则少不得要被训不庄重。
英儿不敢直视她只勉强遮到腿根的水红色里衣,低着头吭哧道:“不如奴婢给您拿条亵裤吧,省得夜里着凉。”
“不必,这样便好。”她这里衣是特意定做的,比寻常里衣要长一些,能遮到腿上,不必再多穿别的。
英儿闻言只好妥协,将所有灯烛熄灭后退了出去。
寝房的门开了又关,房中只剩下简轻语一人,她颠簸了一整日,现下终于得以休息,很快便沉沉睡去。
行宫建在山上,夜间一片清凉,寝房中的灯烛也全都熄了,最后一点燥意也被驱逐。简轻语睡着睡着便觉得凉了,偏偏先前入睡的时候将被子蹬到了地上,小手摸了半天都没找到可以御寒的东西。
她眉头紧蹙,小小的脸上写满委屈,可偏偏又醒不来,直到一股热源靠近,她下意识地抱住,眉眼才逐渐舒展,安稳地继续深眠。
然而这种安稳没有持续太久,她便突然开始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叶小船,在风雨中晃个不停。当一个大浪打过来,小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她也闷哼一声。
海浪越来越高,每冲击一次,小船便损坏一分,直到被拆解成一块块的木板,被大海吞噬殆尽,简轻语才猛地惊醒,同时喉间溢出一声轻哼。
“醒了?”上方传来陆远低哑的声音。
还在随波逐流的简轻语怔怔抬头,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说完话音还没落下,便被欺负了,她下意识地抓紧床单,识相地不再乱说话。
一场荒唐之后,两个人就着凉透的水,简单将身上清理一番。简轻语被一件外衣裹着,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陆远干脆利落地换床单,待他将床铺好后,便笑着跑过去躺下。
“起来。”陆远木着脸。
“不起,”简轻语挺怕他不高兴的,可这会儿男人吃饱喝足,是哄人最好的时机,她只能大着胆子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床上抱紧,“大人今日明明说不来,可还是来了,是不是因为想喃喃了?”
“我为何要想你?”陆远冷淡地问。
……口是心非,大半夜的跑来找她,就算不想她这个人,也至少是想她的身子了。简轻语腹诽一句,面上依然软软的:“大人不想喃喃,喃喃却想大人了,大人就不要生我的气了。”
陆远扫了她一眼:“想清楚我为何生气了?”
“想清楚了,”简轻语一脸认真,“大人不喜欢喃喃自轻自贱,喃喃以后再也不会了。”
尽管她是从青楼出来的,可如今是陆远的女人,哪怕是见不得光的,也不能轻易提及当初,否则便是嘲讽陆远的品味与眼光。
男人么,大多都是既想要风流孟浪,又想要体面矜持,她这些日子已经想明白了。
听到她的认真保证,陆远眸色微缓,俯身去吻她的唇。简轻语表情一僵,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他的胸膛,阻止他再靠过来。
“做什么?”陆远不悦。
简轻语干笑:“大人,不如歇息吧。”
陆远看着她身上水红的里衣,以及被里衣衬得愈发白皙的肌肤,眼神顿时暗了下来:“若是想歇息,就不该穿成这样。”
说罢,便扣着她的手腕,强行绕到了自己腰后,然后捏住她的下颌吻了上去:“听话。”
简轻语:“……”
窗外月色朦胧,月华倾了一地。
简轻语一直到天快亮时才睡,沉睡前感觉他又在给自己上药。想到他来行宫时便带了那药,她不由得轻哼一声,在梦里将他骂了个痛快。
醒来时已是晌午,简轻语起身发了许久的呆,最后视线落在了床角已经变得像咸菜一般的里衣上,她当即恶从胆边起,拿起来便要去扔掉,结果刚走两步,里头就掉出一块东西,干脆利落地掉在了地上。
当看清摔坏的是一块玉佩时,简轻语愣了愣,蹙着眉头从地上捡起来。她从未戴过玉佩,那这东西只能是陆远的了,看样子应该是不小心落下的。
玉佩圆圆的一块,上面还刻了莽纹,握在手里温温的,一看便价值不菲。简轻语以前也没见陆远戴过这种东西,怕这是什么重要物件才会随身携带,他发现丢了之后会着急,便小心地装进荷包里,打算见到陆远后还给他。
然而接下来一整日,她都没见着陆远,反而是遇到了巡逻的季阳。
“怎么哪都有你,是不是太阴魂不散了?”季阳一看到她就皱眉,摆摆手叫其他人先行。
简轻语无言一瞬,相当真诚地说:“我也不想遇见你。”
“什么意思,你当我是扫把星啊还处处躲着?”恶婆婆又开始找茬。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干脆扭头就走,却被他用绣春刀挡住了去路:“被我说中了?你果然看我不顺眼。”
“……陆大人呢?”简轻语认命地停下脚步。
季阳顿时警惕:“你找他做什么?又想告我的状了?”
简轻语:“……”
本来想让他转告陆远玉佩在她这里,但看这货的样子,她决定还是算了,什么时候遇见陆远什么时候还吧。
这般想着,她便又要走,季阳立刻去拦:“问你话呢,是不是又想告状?!”
简轻语无视他横在自己面前的刀,只管往前走,季阳又不敢真对她如何,只能像只猴子一般在她身侧上蹿下跳,时不时威胁上几句。
简轻语嫌他烦,当即跑了起来,季阳冷笑一声便去追,还未等追上,就看到她猛地停了下来,他顿时得意:“怎么,怕了……”
话没说完,就看到前方亭子里坐了十余个人,全都齐刷刷地朝这边看,坐在最中间的便是当今大皇子的生母孙贵妃,以及大皇子的表妹周音儿。
季阳瞬间闭嘴站稳,从一只猴子变回英俊潇洒的锦衣卫大人,稳重自持地抱拳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简轻语听到他对亭中人的称呼,顿时心头一跳,立刻低着头福了福身:“参见贵妃娘娘。”
孙贵妃直接无视简轻语,笑盈盈地看向季阳:“季大人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季阳看了眼简轻语,恭谨地开口:“回贵妃娘娘的话,这位姑娘迷路了,卑职便抽空为她带个路,不知贵妃娘娘在此,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哦?”孙贵妃这才看向简轻语,嘴里却是在问季阳,“不过此处再往前,便是本宫与圣上的住处了,不知季大人是要带她去哪。”
季阳卡了一瞬,被简轻语暗示之后才回神:“……就是此处。”
简轻语默默松一口气。
“姑娘,此处便是公主亭,既然路已带到,卑职就告辞了。”季阳颇为心虚无视简轻语幽怨的眼神,强行结束对话转身,走的时候背影高大威风,步伐虎虎生威,像极了主动带路的好人。
简轻语在心里骂了他一万句,可也知道两人同行会招怀疑,现下分开告辞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所以只能等季阳走远后,才垂着眼眸对孙贵妃又行了一礼:“小女不知贵妃娘娘在此,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小女这就离开。”
“慢着,”一直没说话的周音儿轻嗤一声,扭头对孙贵妃道,“姑母,这位便是宁昌侯府刚回京的大小姐,简轻语,侄女先前同您提起过的。”
她与周音儿就见过一次,还彼此有了恩怨,她提自己时能有什么好话。简轻语闻言心道不妙,后背出了一层汗意。
果然,孙贵妃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简轻语,半晌不急不缓地开口:“走上前来。”
简轻语只好默默走到亭前。
孙贵妃打量她许久,艳红的唇勾起一点弧度:“果然生得极好,难怪连季阳都要为你带路。”
简轻语察觉到她话里的轻视,但也只能抿了抿唇解释:“是季大人心好。”
“奇怪了,我与那季阳也算旧相识,怎么不知他还是个好心的?”一个满身琳琅的小姑娘捂着嘴笑。
立刻有一人接腔:“谁叫你生得不如简大小姐貌美,自然看不到季大人好心之处了。”
这些女子大多与孙贵妃沾亲带故,相处明显不算拘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笑作一团。
简轻语垂着眼眸,藏在宽袖中的手默默攥紧,面上却不显半分。
周音儿斜睨她一眼,挽着孙贵妃的胳膊撒娇:“姑母,侄女也想生得如简大小姐一样美貌,这样便能看到旁人的好心了。”
“你是本宫放在心尖上疼大的,自幼便是金尊玉贵什么都有了,何须靠容貌得那一点好处,”孙贵妃握住她的手温和道,“与其想这些,不如将心思放在正途上,免得给爹娘丢脸。”
“侄女又不是某些人,才不会给爹娘丢脸。”周音儿笑着看向简轻语。
简轻语听着她们指桑骂槐,心想原来即便是宫里的贵妃,长舌起来与漠北卖烧饼的妇人也没什么区别。
孙贵妃也看过去,想起什么后含笑问:“说起来,你是随母亲在漠北长大?”
“是。”简轻语应声。
孙贵妃微微颔首:“难怪,毕竟是荒蛮之地……”
简轻语左耳进右耳出,等到合适的时机后立刻道:“小女还有事,可否先行告退?”
“急什么,不想同本宫聊天?”孙贵妃扫了她一眼。
简轻语垂眸:“小女不敢。”